樊笼(24)
窗外的雨飘进来,她默默回屋关门,不一会儿,门外锦衣卫来报。
“常侍,贼人共十一人,只留下两个活口。”少年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
萧冉坐在桌边,神情落寞地叫他进来。
来人还身着出行仪仗用的飞鱼服,腰间按着一柄直刃,正是那日挡住张候的少年。
“竹秀。”萧冉打起精神说:“做得好,不枉裴将军向太后举荐你。”
竹秀笑了下,染血的面上却带着憨气。
萧冉也看出他为人有些木讷,于是交代了后续的事,便摆摆手让他下去。
竹秀走到门口,却又听得后面问:“张家的人…有没有撑不住的?”
他想了想,老实说:“囚犯人人需带枷,张家的老爷子前几日就烧起来了,女人反倒还好些。”
萧冉敲着桌面不再说话,竹秀也就告退了。
过了会,二楼的窗子打开,那远目镜探到雨中。
朦胧的玻璃下,远处泥泞的大雨里,囚车东倒西歪了一片,昔日风光无匹的平城张氏困顿挣扎。
看不清的几个人影为了躲雨,将木枷举在头顶,将身缩成一小团。
萧冉看了好一会,随后一把关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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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英莲在云城整理军务半个月,仪仗也就在此停了半个月。
每每林忱问起什么时候开拔去上京,都落不着准话。
萧冉最近也格外安分,吹琴鼓乐的伶人一概不看,每天只在驿馆里替涟娘盘核桃。
直到一个人来。
那天林忱正在院里的秋千上闲坐,春日融融,驿馆人来人往。
一匹黑色骏马穿街过市,溜溜哒哒地停在驿馆门口。
林忱双脚着地,双臂夹着秋千上的枯藤往前探身子。
驿馆的衙役上去盘问,将那人挡了大半。
林忱只断续听到几句,要见萧常侍的话。
她听了一会,有点失了兴趣。正准备回屋,那人却晃地一下脱开了衙役,进院来了。
他一露面,林忱便不由得停了脚。
此人手中拿了把团扇,清风朗月般穿过人群。瞧着年纪不大,最妙的是那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微妙气质。
一个少年,只要有了男子气,难免显得粗俗。而这人不但柔雅,甚至显得有些脆弱,仿佛触之即溃的冰雕雪像。
实在是造化钟爱的杰作。
林忱有些失神,只是还来不及反应,身旁就传来一声装模作样的惊呼。
“呀!江公子!”
林忱与前面那人一齐转头,只见萧冉匆匆从楼里出来,手里还抓着两个核桃。
“什么风能吹得动你来。”萧冉仿佛长了双顺风耳,才能赶到的这么及时。
她把林忱稍微拉到自己身边,皮笑肉不笑:“京城的园子不好玩吗?云城这地儿偏僻,江公子一个人就来了?”
江言清很有些羞怯的样子,答道:“常侍迟迟不归京,涟姑姑连发三封信催,连太后也惊动了,自然就打发我来看看。”
萧冉轻笑了下:“过了今日,请彭将军一顿,便要往京城去了。”她说着,叫人出来安顿江言清,连面子上的寒暄都免了。
人进去,她也不跟着,只拉了林忱出门,往闹市里走。
车水马龙之间,两人拐到一处摊子。萧冉才说:“看得那么起劲,可是心动了?”
林忱挣开她的手:“半月不见,我以为你该很忙,慢得人都来催你。”
萧冉翘着腿坐在板凳上,不依不饶:“想来没什么要紧事儿,江言清闲人一个,随处逛逛罢了。倒是你方才魂不守舍,我怕你给人骗去了。”
林忱把这通胡诹当耳旁风,全没放在心上。
“纵然不急,你也该去请客了。”她看向萧冉。
“不急,那是晚上的事,先吃碗云吞垫垫肚子。”萧冉叫了老板,道:“两碗云吞,一碗重辣,一碗不要辣。”
林忱止道:“我就不必了。”
“一起吃碗云吞的面子都不给?”萧冉笑道:“我还想晚上请你作陪呢。”
林忱说:“只怕不行,我只吃素斋。”
萧冉奇道:“你还要回去做尼姑不成?”
林忱喝了口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萧冉笑着看她,心里却有些闷。
她想,若到了皇城里,这般闲云野鹤似的人该有多拘束啊。
她沉吟了一会,问:“我看小师父不是有佛缘的人,何故要去寺里空熬时光?”
“清净。”林忱垂着眼,描摹着木桌上有些泛黄的树轮:“何况,不入寺,又去哪里?”
萧冉抿着唇挪了挪窝,凑近说:“自然可以来我府上。”
“小师父有所不知,我惯常是一个人住,你来了也没什么不便的。”
林忱顿了下,停了手,那双泛着灰意的眸子起了凉雾。
她转过身去,和萧冉面对面地对视。
她仔细盯着萧冉,把人直盯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危险感。
“这样逢场作戏的话,以后就不要说了。”
萧冉一瞬间攥紧了衣袖。
“常侍要学南方的风流,可以到别处去。什么人都下手,显得荤素不忌,没有风度。”
她说到最后,冷冷的语气里带着薄怒。
林忱真不明白,怎么同一个人,有时看上去可爱,有时又招人恨。
萧冉的心落下来,只是素来刀枪不入的脸皮有点发热,仿佛被人戳穿了似的羞辱。
她仔细品味了下,这辱里倒没有多少怒,只是有些恼。
她向来不吃眼前亏,只想先把人哄好,于是轻轻拽了拽林忱的袖子:“我不说就是了。”她假装自己是只皮毛受伤的大尾巴狐狸,细声细气地央求:“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