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55)
林忱瞧着她,只笑了笑。
里面的老板这半日也见惯了贵人,并不怯场,招呼道:“五文一碗呐,不贵不贵。”
这声音带着些北方的粗砺沙哑,忽地让她想起平城的冰糖葫芦。
她伸出袖子,仔细地瞧着上面精美的绣样,半晌笑了,道:“要加许多辣子,可以吗?”
老板立刻应声:“好嘞好嘞,可以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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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艳艳的油汤和青丝丝的小菜混在汤里,林忱支着下巴透过薄薄的纱帘向外看。
小吃摊另一侧是买钗环的,那些金呀银呀在灯下闪亮亮的泛着光。
青瓜吸溜完最后一口,大呼爽快,仿佛口鼻里呼出的气都是热辣辣的,在上京这潮冷的冬天里,四肢百骸都充斥着暖流。
林忱用筷子点了下桌面,对她道:“结账。”
青瓜从钱袋里掏了两块银子,准备走时,林忱却不动了。
“殿下?”
她摸不着头脑,只见林忱方才还散漫自如的脸色不对起来,仿佛又纠结、又严整。
往外看,对面的摊前忽多出几个人来。
因为花灯多,隔着纱看得也很分明。
那大黑色的绒布袍子随着风轻飘飘,打眼一看便有股不同寻常的意思。
真是有缘的人在哪都能撞见。
青瓜偷着觑她主子的脸色,只觉精彩纷呈。
她方才在宴上就发现了,这两人方才在宴上互相避着,都没看对方一眼,然而林忱此刻却不自觉地盯着对面。
那目光里,照旧是青瓜看不懂的东西。
但这次和往次不同,她想,主子是希望对面看回来的,从方才开始,就这样希望。
可惜,萧常侍今天没有回头。
这种看与被看的追逐戏码太混乱太复杂,青瓜是不懂了。
她问:“殿下,我们…走?”
林忱凝视的目光略微收回,正要点头,然而她忽然攥紧了拳,目光一下射到另一人身上。
“别动。”她的声音都放轻了。
青瓜不敢动。
林忱慢慢侧过身,撩开帘子,再仔细去看那宫女背在身后的手。
那是一双比寻常女子要粗大一些的手,右手背在身侧,几乎被裙褶挡住,然而随着动作,颤颤地反出一线寒光来。
是刀!
和这念头一道闪现的是那女子的动作,林忱只觉得四肢一片冰冷麻木,喉中明明要冲出的声音却哽住。
她一下子站起来,身体撞到木质的桌椅,耳边“哗啦啦”一片响。心忽地被一只手攥住,难受得又非要蹲下来才好转似的。
待她明白过来,面前的桌子不知怎么地已被掀翻了。
她猝然间冲出去,比七八步开外的竹秀还要先动作一些。
那宫女不知是不是被忽然的一声响吓到,竟刺得偏了,萧冉自己又躲了一下,这一击只划破了她的手臂。
亮刀的那一瞬间,街上便已是混乱一片。
小吃摊住的惊呼声、旁边贵眷的惨叫声、青萍直冲天际的喊声…
萧冉脑袋本来疼得厉害,现在更是不甚清明,她只觉手臂一阵皮肉绽开的痛,偏头又见一道白影子把她笼住。
鼻端是一片熟悉的辣子香。
那影子来的那么果决,仿佛一刻也不曾多想,一下将她撞到一片安心的眩晕与黑暗里。
林忱也的确没有多想,她若是多想,只怕做不出这样鲁莽又愚蠢的举动。
本就四体不勤,竟还拿后背对着行刺的凶手。
她扑着萧冉倒在地上,两人狼狈地滚了一圈,那宫女怔了两息后再刺过来。
林忱胡乱朝前踢了一脚,又推了萧冉一把,两人分开。
宫女举着刀,竟犹豫了一瞬该刺向哪边。
最终那刀冲着林忱而来。
刹那间,仿佛又是一个轮回,林忱看着刀尖落下,冰冷的空气好似黑暗的湖水,将她隔绝。
她看见刀尖的轨迹,但没法躲开,唯一的区别是,她不再害怕。
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要面对危险。
在刀锋落在她额间的一瞬,一股热流喷溅到她的脸上,她的眼前。
银色的礼服被溅射出来的鲜血染出一片花痕。
竹秀的刀来得晚了,但还算及时。
林忱立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
萧冉扑上来一把揽住她。
林忱还是矮一些,把脸埋下去,都听得见那砰砰的心跳。
血的味道好腥,又带着甜,难闻地叫人想呕出来。
耳边一片慌乱地呼唤声,贵眷们还在惊叫。
竹秀砍掉了那宫女的一条胳膊,残肢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萧冉也没做出任何吩咐。
林忱浑身疲倦地推开她,那张素白的脸上血糊开一大片,神色上还是惯常的郁郁,但掺了果决的杀伐。
她转开头向跪在地上的竹秀道:“立刻封锁附近的几条街摊,将贵眷集中在一起,另有可疑人等立刻拿下。对外只说此处吃食不洁,几个人争执了一番,因此要先行查验,别的事不要声张。”
竹秀是个老实人,不问原因便领命了。
随即她蹲下去检验那被制服住的刺客。
瞧上去比寻常宫女漂亮些,眉骨略嫌高,眼睛的颜色有些发蓝。
“你是宫里人么?”
那女子失血过多,只闭着嘴不说话。
林忱便叫先将人套了麻袋带走,又遣人去核实宫内是否有这么个人。
贵眷们个个被安抚带走,街上逐渐安静下来,只是摊子一下子冷落空寂,成了布景。
萧冉从背后握住她的手,两只手都是冰凉的。
林忱一时没有甩开,她回过头去,仔仔细细地看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