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56)
还是这样妍丽生辉,碰上这样凶残的场面,也没有萎靡下去。
她看向萧冉垂着的、拢在披风下的另一只手,血顺成了股,滴答滴答往下淌。
“回去吧,太后那边我会去说。”林忱好不容易讲了重逢以来第一句话。
萧冉笑了一下,因着受伤,这笑不似往常明丽,只有虚弱的温和。
“盛典之上有人行刺,竟还差点成功,我难辞其咎。”她忍着手臂上的痛,牵扯着轻动了下眉,接着道:“可最不该,是殿下冲出来。”
她仿佛要流下泪来,然而一低头,面上又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了。
“殿下金枝玉叶,怎么能为我毁损。”她用带着些玩笑的语气,眼神却略过林忱颈间的旧疤。
林忱盯着她,被握着的手蜷了下,唇角浮现一丝笑,却是阴惨惨的。
萧冉了解她这副表情。
林忱待人常怀鄙薄,但她最常鄙薄的其实是她自己。
所以,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救看也不屑看一眼的仇敌呢?
萧冉没法猜,只感到握着的手用力地抽了出来。
林忱走了。
萧冉看着她的背影,眼前阵阵发黑,不由踉跄了一下。
青萍立刻上前扶住。
“姑娘…”她带着哭腔,又知道不是哭的时候,擦干了眼泪,“我们回家,快回家。”
萧冉倚着她,往旁边看了一眼。
写着“云吞”的那块牌匾从这边看不见,但香气飘散,她本该早就注意到的。
三年以来,青萍总念她痴,可难道念旧的其实并不是她?
有谁可以逾越性命般珍贵,萧冉从没想过,也就不敢相信旁人会这么想。
可现在回忆起,彼时她骗林忱入京,就是因为对方心里挂碍着朋友。
原来所谓一腔痴意,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影,真的算计起来,真意寥寥。
也是她的情感太微薄,哪怕全部给了对方,也不及这样的炽烈汹涌。
萧冉还愿想下去,然而身体里积蓄的病与疲乏一起涌上来,只能向后倒去,再没什么知觉。
第29章 取字
宴会还在行进, 放纵的欢乐如浪潮一般一次次被推向高处。
历来国宴都是庄重,可这次却充满了无拘束的自由,仿佛要将旧的一切洗去, 明日就要换上新装。
第二阶梯的大夫们全行起了酒令,李四郎醉了一半, 手里拿着八卦盘拨弄了半天,却怎么也射不中那碗下究竟是什么。
于是道:“二叔, 你快帮我算算, 这一局究竟是什么?不然我又要输了。”
人群一哄而上。
“怎么还找外援?”
“不成不成, 罚一杯。”
那年轻人给伙伴淹没,被他叫二叔的那人只是笑,手里拿着壶酒在旁闲逛,在各个射覆局前停留, 又不见他真去卜。
“守中, 怎么不来?”
“别让他来, 他一来, 别人不用玩了。”
李仁便把袖子一抛,气势很足, 道:“我猜——是支珠钗。”
碗一开,是枚玉扳指。
大伙都骂他捣乱。
李仁便把酒一饮而尽,笑着退到一边了。
他找了块空桌案, 一个人掐起了指, 半晌,那双黑湛湛的瞳孔里射出精光,看向另一旁侧路上远远走过的人影。
**
青瓜说:“殿下, 你停一下。”
林忱回头, 青瓜拿帕子拭她的眉边, 然而看错了,那不过是一颗小痣,在光下妖异地暗红,并不是没擦净的血渍。
青瓜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现在这心还乱跳着呢。”
林忱倒是没说话,她从方才便沉默得厉害。
青瓜知道她是在思索,主子一琢磨事儿便喜欢按着额角,方才更衣的功夫,按了七八下了。
两人回到宴上坐好,禁军都统裴将军已介入此事,涟娘也将消息传给了太后,然而环顾看去,周围的人仍沉浸欢宴、毫不知情。
刺杀不过十数息的功夫,封锁也不过一碗茶的时间。林忱胡诹了消息扣了些人,即便人群中的探子没回来,想也能拖个一时半刻不叫背后之人起疑心。
上首太后神色自若,单从面色来看,全然瞧不出涟娘附在她耳边说了这样糟心的消息。
她只是目光向下,和林忱对视了一眼。
在这一眼里,原本的审视和探究都缓缓消散了。
对面使节们叽里呱啦的语言掺在一块,其中一个操着蹩脚的汉文,出列说:“启禀太后,我家大王说、他也想学习你们喝酒时,比划的酒、酒令。”
这一句话给他说得七零八碎,席间的各位强忍着笑意。
太后自然允了。
萧正甫问:“不知你们想学哪一种呢?”
那使节为难了,他自然不知道酒令还有类别之分,正待回去问,后面另一个生得壮野的男子开口道:“要玩自然玩最难的。”
开口的是南境王子哈尔,他汉话说得流利异常:“射覆,怎样?”
在场的目光统统向他看去。
萧正甫抚着美髯道:“二王子果然对我朝的风雅之事都很熟识。”
哈尔笑道:“知己知彼,赢了才能少喝几碗酒嘛。”
林忱在对面也笑了笑。
青瓜瞧着她暗含讽刺之意,不由问:“殿下?”
林忱刻薄道:“边鄙之辈,竟在此挑衅。”
近几年边关互市价贵,蛮族又不太平,屡屡犯边劫掠,但没伤着人,大梁也不好为了几匹布真举兵攻伐。
他此时口中说的知己知彼,怕不是做惯了偷窃得来的经验。
对面萧正甫似乎与她想到一处去了,面上也浮现出一种若隐若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