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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57)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但他到底老到,什么也没说。

“既然如此。”他向方才那位使节道:“你去问你家主子想学什么,我来请人与哈尔王子射覆。”

梁朝地大物博,这蛮人王子想以汉人的法子挣面子,等于以己之短攻人之长。

便是别人都输了,今日李守中既到场,便没有让他赢去的道理。

请人这一会的功夫,春江从后边回来了。

“殿下。”她飞速道:“已查明,那宫女系元惠八年夏进宫,至今七载,也算得上宫里的老人了,因此能进到太极殿来。”

七年…

林忱按着额角,想,那便是八九岁进宫。

这样小的年纪,还是在宫里,是谁这样早便能预知后事埋了线?

又为何要在今日发作?

她按在案角的另一只手开始细细发颤。

脑海中的线条总是在关键时刻再度纠结在一起。

那把寒刀刺来的轨迹和闪光、那宫女的长相一遍遍浮现在眼前。

她这样做,究竟有何好处?

林忱偏了偏头,额角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还差了什么?

她于刹那间抓住那闪光,与此同时,另一边哈尔王子的声音响起。

“就这几个人吗?哈哈,只怕无一合之将。”

这粗野的声响隆隆滚过她心间,林忱一下子按住发颤的手,道:“我来。”

青瓜疑惑地“啊”了一声。

林忱转向她一阵低语,随即离席道:“我愿与哈尔王子射覆一局。”

她一出面,四面八方的目光便都射过来。

那些目光如芒在背,林忱却浑然不觉,只同那些请上来的年轻士子一道,坐在了哈尔王子周围。

这出身青海徐氏的孩子,还挺有胆气。

在座无不在心里想,在宫外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长大,还能长得这样好,无怪还能留下一命。

太后向来是喜欢有胆气的女孩子。

当年徐葳蕤在宫外生下这个孩子,多少人盼望着是个皇子,好拿来做一番文章。

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反合了太后的心意。

哈尔有些轻蔑地笑笑,阴阳怪气道:“素闻大梁礼仪之邦,男女七岁不同席,怎么方才便有女人坐在我前面,如今公主又和这些年轻男子混在一处。”

年轻的士子们都不敢答话,最大的女人可还坐在皇帝前头呢,应和必是不能,驳斥又不知从何开口。

只有林忱面色若素,拾起一玉碗,也抛出个问题:“王子读书,请的是汉人师父?”

哈尔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关外荒凉,什么样的读书人肯去呢?”她长眉微微抖动,又说:“他若教,不知是不是从四书五经教起,王子又学到哪一本了,可有时间读读别的闲书,若读了,别的不知道,但应当知道客随主便。”

林忱抬起头来,四周的人都哑然。

“怎么?”她笑起来,“那么看来王子应当‘虚怀若谷’,言谈里有许多学问,比射覆玄多了,是不是?”

哈尔尚且在发懵。

周围的士子一听便听出,这是讥讽他班门弄斧,阴阳怪气的本事不到位,却偏偏自作聪明。请的师父本来学艺不精,自己书又没读几本,还喜欢引经据典,结果连别人的回答都听不出什么意思,真真是可笑。

他们憋笑憋得辛苦,王子似也有所觉,遂不再说话,安静坐下了。

不久,射覆的物件便准备齐全了。

用得却不是碗,而是一口小钟,钟下不知盖了什么东西。

哈尔精于此道,并不用谁来教,头一卦也是他来算。

一卦而中,是骑射用的弓弦。

接下来几卦士子们各有输赢,唯有哈尔次次都中。

果然还是有点本事的。

林忱向对面使了个眼色,接下来这一局正轮到她与哈尔。

哈尔先起卦。

“红色,布质,女人…”

他喃喃道,算了半天,还是有些为难。

“是残缺的东西?是什么?”他想不出来,自认为这是汉人独有的稀奇东西,偏送出来刁难他。

林忱仍在一边捧转着那玉碗,长而黑的一缕发披在胸前,瞧着便有一股不可触犯的精致冷意。

哈尔郁闷不已,问:“公主殿下莫非胸有成竹?”

林忱点点头,微微笑了,这笑的意味也与方才的讥讽之言一样隐秘。

她陡长的眉下那双眼睛一抬,眸中便似有华光闪过。

哈尔自负英雄气概,绝不肯在美貌女子面前认输。

林忱道:“王子可以请人帮忙,无妨。”

哈尔又算了一阵,在体面的输与不体面的赢之间略一抉择,还是请人上场。

他想得没那么复杂,不过想赢而已,只要是自己人,怎么赢、谁来赢,都是他的荣耀。

来的那人面有褶皱、形容枯槁,目光对视之间叫人觉得不舒服。

林忱专注地盯着此人。

两个一块交头接耳了一阵,老者闭目。

他用的法子不是六壬,而是南蛮独有的占卜之术。

周围的士子也在卜,但皆觉不详,他们盯着那老者作舞,步伐之间也是阴阳术数的道理。

颇奇妙的是,在老者蹦跳之间,众人耳边似能听到火旁擂鼓的声音。

直到鼓停,老者也停下来。

那老人特有的面皮上呈现出一阵难言的惊恐,他浑浊的眸子先是往上看了一眼,太后也正在俯视他。

目光似远山上缭绕的云雾。

回过头去,林忱正将那玉碗转得飞起,目光却也在看他。

他夹在两人之间,忽一阵头晕,但到底没有乱了方寸,只呜啊着表示自己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