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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58)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哈尔着急道:“怎么会卜不出来,阿吉部你不是算得很准吗?”

那老者慌慌地去拉他。

按规矩,若先卜的人认输,那么后者便不必再起卦,林忱还转着那碗,问:“真的不知道?”

阿吉部低着头,畏畏缩缩地向后退去。

林忱停下,那碗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竟从她手中脱掷出去,落在地上碎成几片。

她起身,抚了抚袖子,道:“承让。”

裂瓷的声音与四周的喝彩一道响起。

太后抬了抬手,阔大的太极殿立刻肃静下来,不闻一声。

方才射覆之时底下的人便已坐正看热闹,此刻各人落座,热烈的气氛总算平息了些。

太后坐在上首,侧头对皇帝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她算是你的侄女,而今也十六岁了,尚未举行及笄之礼。今日便由你这个做叔叔的替她簪个发,明日也能去文渊阁上学了。”

太后和皇帝说话,底下醉酒的人都醒了。

簪发?

在这样的国宴上?众人讶异,不知太后是否只是一时兴起。

前两年六公主及笄之礼已经足够排场,可排场再大,也不过是所有的宗亲都到场,太后亲自主持。

此刻虽像随口一提,可太后难道不知此间差异?

林忱也怔了一瞬,面上的神色却不似欢喜。

她登上御阶,一步步走上前去,跪在太后与皇帝座下。

早有宫女准备好了似的,替她将一头乌发散落,皇帝细细瞧手中的玉簪,开口道:“朕头一回见你,真是肖似先帝。”

他柔和地叹了一声,好似真悼念那死去的大哥。

林忱几拜下去,这礼便算成了。

太后道:“取字,便叫成玉吧,望你似昆山之玉,也经得起雕琢。”

她的手抚过林忱额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露出这样和蔼又仁慈的表情。

第30章 宴散

宴散, 斜风疏雨,午夜时分。

太后乘着銮车回凌云殿,路两侧的莲花灯还尽职尽责地亮, 涟娘带着一身冷雨从后面赶上来,在旁说:“锦衣卫已包围了南境驿馆, 去得快极了,绝不会走脱一个人。”

车内接连不断地传出咳嗽声, 能听出已经极力压抑, 然而还是咳个不停。

好一会, 才说:“裴颂审出结果来没有?”

“没有,但文渊阁已经在查此人来历、接触的人,想来很快就有结果。”

涟娘隔着黑暗中飘动的帘,眉心簇出一道深痕, 又添道:“太医说了, 那镇咳的药不能多吃, 否则必有反噬, 娘娘…”

太后撩开那帘,摆了摆手。

仪仗继续往前走, 将一片盛宴的废墟抛在身后。

还没到地儿,前面却停了。

涟娘向前张望,只见几颗光鲜亮丽的人头先跪了。

冰冷的冬雨中, 明黄色太显眼。

皇帝显然是撇下了随从, 独个跑来的,遥远处还隐隐传来呼唤。

青年男子气喘不已,面上浇得泛白, 跑得也很狼狈。

向来镇静的涟娘都大惊, 上前道:“陛下何故来此?”

皇帝却笑了, 他双手扶住流冕,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双眼睛会发光似的,专注道:“涟姑姑,朕不过想来见一见母后,随行的礼安不许,朕就自己跑来了。”

涟娘不安道:“陛下如此,有失威仪。”

“姑姑。”皇帝道:“朕何时有过威仪?”

他这一句,不似诘问,游鱼一般从雨中滑脱了。

“朕小时候就是姑姑照料的,直到现在,还记得你哄着朕吃糕饼的样子,在姑姑和母后面前,朕自然不想这些。”

涟娘给他头一句吓了一跳,一张一弛地将这口气堵在喉咙里。

“母后该有好几年没来健康宫了,朕知她事繁,今日若是回去了,只怕往后也不能见。”皇帝拉着她的手,儿时那般恳求。

他身后随行之众已经陆续赶到,礼安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抖得筛糠似的。

涟娘低着头,静默了许久,皇帝几乎以为她心软。

然而下一刻,她忽然一脚踢在礼安肩膀处,将人踢得翻了个个,也自然顺势将手抽了出来。

她声色俱厉,大骂道:“该死的奴才,枉太后叫你照顾陛下,竟这般没用,今日若陛下万金之躯淋雨受凉,明日掂量掂量你那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礼安叫了一声,又连忙在雨中磕头。

这哀求声好似暗巷野犬,听得人心慌发抖。

皇帝定定立着,身后有人来为他撑伞。

涟娘亦躬身:“陛下请尽快回宫吧,夜深了,又这么冷。”

皇帝转而看她,再笑起来,却有一股悲哀的意味。

“姑姑,难道还要朕求你吗?”他温和俊秀的面上闪过一丝冰冷的神色,随即跪地,高声道:“母后,儿臣给您请安来了,请您福寿无疆,万年绵长。”

天子一跪,无人不战栗惊恐。

除却涟娘与身后实在跪不下去的两个仪仗,静默的雨中,各色人影只得见一片脊背,承受着突然急骤起来的雨。

皇帝那张年轻的脸上充满了隐忍,近忽卑怯。

涟娘的神色却越发冷淡了,她撩开官袍,跪地磕了三个头,道:“陛下不必如此,早知道您如此豁得出去,太后怎么会不见您?”

她扶上皇帝的手臂,引人至銮车前。

那白日里金光灿灿的宝车在夜色里沉着,门开了,里面的人说:“进来吧,皇帝。”

他于是坐在车内,全身都在发抖。

太后不知何时又抖起了烟枪,眯着眼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母后…”皇帝轻轻唤了一声,他注视着母亲,眼神中犹存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