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59)
他忤逆了太后的意思,一个人在雨中跑了许久,而今衣裳都湿透了。他希望太后安慰他,或者问问他在健康宫过得好不好。
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哪怕是为了打发他回去。
然而太后问:“你的老师就是这样教你的?”
他的希冀还挂在脸上,却被打得陨落了。
“还是你想要什么?所以一定要相见。”太后看着他,眸中没有任何慈悲之情。
皇帝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
“没有…”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说。
心想,面前的这个人,她是没有感情吗?或是根本不知晓天伦?
否则亲生儿子她在面前这样低微恳切,怎会没有一丝动容。
“没事就回去吧。”太后向后倚过去,广袖掩面,咳了两声,“有什么想要的就叫礼安来报我。”
皇帝留恋着她的声音,太后却陌生得仿佛两人从未有过血肉羁绊。
他缓缓站起来,伏地叩了个头。
“如此,儿臣不敢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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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秀追至密林间,他提着刀,目光犀利地扫过每一棵树。
身后随行的几人四散开来,在雨中缜密又迅捷地搜索。
雨中办事,是锦衣卫当差的常态,他们很快找完了这一片林子,一人对竹秀道:“百户大人,没有,可还要向东去?”
竹秀道:“落单跑掉的就一个,两人一组分头找,我去这边。”
他向东指了指,利落地深入。
很快,追至四野无人,草丛中狼狈地滚出个人影来。
“撒布亚,你的刀很快。”那蛮人很熟捻似的拍上他肩膀。
竹秀挥开,举刀相对:“你答应过我,帮你们向宫内传个消息,便带我母亲回南境安葬。”
蛮人笑道:“是啊,本来是这样的,可现下我自身都难保了。大人,做都做了,不如再帮个忙吧。”
竹秀厌恶道:“你骗了我,你说不是什么大事,我才肯帮你的!”
蛮人面上毫无歉疚,说:“汉人的机巧门道不是最多么,怎么大人身上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却没学到一星半点。你抓了驿馆这些人又有什么好处呢?看你这么辛苦,才不过芝麻大的小官,你母亲是南境之人。在汉人的官场上做事多难啊,不如回来?”
竹秀冷冷地擦刀,那人还要再说什么,然而那黑直的刀刃在雨中一闪,漆红的血溅到地上,一下隐入泥泞。
蛮人死前的表情令竹秀捉摸不透,背后的同僚已经赶了上来。
“大人,这…”几人见此人已经身首异处,不由难做。
竹秀偏首道:“回去我自与裴统领说,交接时你们也不会有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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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颂审完人刚回来,便得到噩耗,竹秀错手将驿馆的蛮人杀死一个。
他验了尸首,出了口气,坐在台阶上喝酒。
竹秀垂首立在他旁边。
裴颂说:“错手?”他把酒壶往地上一撂,嘿着笑了一声,“好啊…”
他站起来,拎着竹秀的领子道:“你错手杀人能把人的脖子都砍掉了,你能耐啊,别在锦衣卫当差了,这儿搁不下你这种奇人。”
竹秀往上看了一眼,只是沉默。
他向来不擅长分辨,裴颂也知道他这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冷静了一会,道:“咱俩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伯父死得早,我爹说让我像带弟弟似的带你,可你不能给我捅这种篓子。这里边有什么事,你赶紧给我说明白,否则趁早自己滚牢里边儿蹲着去。”
竹秀还是不说话。
裴颂觉得心里的火呼呼往外窜,简直想一巴掌呼上去。
“你他娘的缺钱了,和这人一起倒卖东西了是不是?”他猜道:“是前些日子萧常侍查的那个案子?”
竹秀幽幽地瞅了他一眼,从怀里捧出个匣子来。
裴颂一愣:“你娘的骨灰?”
“嗯…”
犹犹豫豫了半晌,竹秀说:“大哥,今天行刺的那个刺客,是我帮她传递的消息。你说,这事能遮掩过去吗?”
裴颂两眼一翻,恨不得就地撅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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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忱坐在沉潜阁的暖厅里,外面宫人忙忙碌碌的。
前些日子太后赐了不少人来,原本冷清的宫室里人堆得放不下。
要养出心腹是很难的,她挑人又刁钻,因此并没拔擢谁上来。
此时,把门一关,屋里仍只有青瓜三个。
“主子,这什么东西啊?”春浪拿了方才买的稀奇玩意在林忱面前晃。
春江夺过来,眼神示意了下。
春浪这才注意到自家主子心情似乎不是很好,面色含霜。
不应该啊,她想,刚得了那样大的恩宠荣耀,又大大赏赐了一番宫室上下,为何郁郁不乐。
林忱搬了个矮墩墩的凳子坐在炭火前,抱着双臂往外看。
青瓜最了解她,摆摆手让两人下去。
“殿下可是还在想方才遇刺的事?”
林忱点了点头。
青瓜拨了拨碳,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说:“可吓死了,长这么大,没见过真刀子在眼前晃。”
她瞧着林忱,很想问她怎敢冲出去以身挡刀,可想想还是作罢。
兴许她自己也不清楚,问出来又让人恼了,反正殿下就是这种人,别扭得很。
“殿下怎么会知道刺客是蛮族人?又想到用这法子来验,真是奇了。”
若是她经历了那生死的一遭,保住命就该偷着乐了,哪里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前思后想,连刺客什么身份都猜到了。
林忱道:“仔细想想,终归有迹可循。”
她拆着发讲:“春江不是说,那刺客本是宫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