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76)
信中放出了重大而炸裂的消息——三年前的状元不是冯敬,而是萧宰相的学生,名叫赵庭芳的,曾是解元出身。
当年冯敬中状元就招致了朝野不满,只是碍于种种周折没能清查,此时兴风作浪的机会一来,皇帝落水的事自然靠边站。
冯家成了众矢之的,两派再次斗起法来。
又过了两个月,施平自请离京,冯二也被找了个由头发配岭南。
至于科举舞弊案查明确有其事,冯不虚也被牵连革职,第一个与皇帝结亲的魏家顶替了他的位置,顷刻间,这屹立了几十年的家族被鲸吞蚕食了个干净。
冯姓子孙不但被寒士排挤,且为新世家之首魏氏所不容。
直到此刻,朝局再次形势分明了起来,皇帝的“衣带诏”确确实实起了些作用,在太后的默许下,世家重新有了和新贵抗衡的资本。
不过,在几方周旋下,仍使朝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所付出的心血就不可估量了。
太后为此不得不强撑病体,继续夜以继日地看折子、监察人事变动,做出种种协调。在百忙之余,还不忘了吩咐文苑诸人好好读书,说一得空了,要给她们挑选各自的亲卫,以便日后出宫建府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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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林忱从文渊阁回来,沉潜阁门口站了个熟人。
“锦衣卫?”青瓜远远瞧见了那身飞鱼服。
竹秀在门口立着,石墩子似的。
林忱走近了,叫他进来说话。
“小人本不该踏足皇宫内苑,但今有一事想要报告殿下,因此冒昧请托了萧常侍。”竹秀小心翼翼道。
林忱叫人上了茶,抚平衣袖上的褶皱,道:“有什么事,你不去报告上司,也不去报太后,反要来报我。”
竹秀尴尬道:“其实是还有事想求成玉殿下帮忙。”
林忱便摆摆手让人都下去了。
“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出沐,您与冯家二公子在林中偶遇,之后小人正巧经过,听得什么‘计划’之类,便想着得留心些跟上去。”竹秀讲述着,“虽听不全,但好歹弄清楚了,冯二公子是在与江言清公子争人。”
“江言清?”林忱拢住袖口,问。
“不错,应是冯二公子惯常包的那个舞姬给江公子抢了去,冯二不忿,想要报复。要紧的是这舞姬的名字,正在那日游湖献舞的名册之中。”
林忱道:“你的意思,正是皇帝落水时,献舞的那个?”
竹秀连连点头。
林忱喝了口茶,算是明白他为何不找旁人去说了。
一般人未敢得罪太后的枕边人,而太后自己对姓江的态度也不明朗。唯有自己经常出入凌云殿,又和萧冉常来往,故有能耐收下这消息。
那么这样看来,魏染拉着皇帝一起落水的事,其中竟还有江言清在搅浑水…怪不得,一个世家女,一群性情古板的老头子,怎么想到用当年的旧事来激将惹涟娘发怒,想来只有既了解当年秘辛,又专爱剑走偏锋的人,才有这般计划。
林忱想明白了,抬头看竹秀,见他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不由又揣度起来。
他是个性情呆板的人,怎么当时竟会想到要尾随别人?
这段时间出入凌云殿,林忱也算对宫中人事有所了解,知道竹秀的父亲原也是随裴将军出生入死的将领,只是后来续弦的那位妻子身份不好,故而累得后来也未曾升迁过。
这一想,便猜到了竹秀今日的说辞是谁的主意。
但她还是试探道:“你是亲眼所见?”
竹秀呆了一下,才点点头。
“好吧,那你有什么麻烦,说来听听。”
竹秀倒豆子似的说:“起因是万国宫宴上,那意欲行刺的宫女受审,她有用的不吐露丝毫,反而胡乱攀扯出小人曾带给她的一封家书。那书已下落不明,小人无法自证清白,还是靠着裴将军的庇护才免于牢狱之灾,后来裴老将军回京,太后也就没有再提起此事。可小人心里实在不安,既恐连累了裴兄,又恐日后旧事重提,自身难保。”
林忱撑着下巴,一双常含秋水的眸子冷冷地审视他:“哦?那我又能做什么?”
竹秀又不说话了,窘迫地挠了挠头。
“你这一气呵成,又如此得体,是有人教你说的吧?”
竹秀唯唯点头。
“裴将军待你胜似亲兄弟,什么路都给你铺好了。”林忱轻敲着茶盏,“我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按你的心意,是要换个差事?不在锦衣卫,与太后见得少了,此事便不那么容易被想起。”
竹秀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打算,但凭公主吩咐。”
林忱说:“你的刀很快,听说是锦衣卫里最快的,若真衙门里做个不大不小的差事,这么多年在宫内的基业便要毁于一旦。”
她想了一会,道:“太后正要给文苑的几个配备亲卫队,留在沉潜阁,你可愿意?”
竹秀自然无有不应。
他走后,青瓜笑说:“这呆子也就只能在亲卫队里混了,旁的他做什么不惹祸?”
林忱道:“老实些罢了,也不算坏事。”
她等了一会,又问:“叫鸢儿出来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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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清的长发散着,铺落逶迤了一大片。
太后支着枕,拾起一缕,有好闻的花香。
“娘娘。”他唤了一声,小马驹似的凑上去,伏在她身上。
这动作颇考验气质,若是换个粗鲁的成年男子来,必是怪诞。
但江言清的身量纤薄,并没带来一点压力,他面孔又生得明丽俊秀,只会让人觉得可怜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