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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81)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林忱不去看她,只说:“放心。”

放心什么,她没说,鸢儿却心有灵犀地明白,林忱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就像小时候,她不动声色地解决掉那些流言蜚语一样。

那一个瞬间,鸢儿突然十分羡慕,羡慕林忱有这样的见识和手段,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一切。

但也只有短短的一瞬。

下一刻,她就又开朗起来,说出来的话却把对面的人气了个倒仰。

“忱姑娘,我不能。”鸢儿轻而坚定地,“我不能答应。”

她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光彩而坚毅。

“我知道自己位处卑下,无论我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任何事。在宫里说话的人太多了——他们说着各种各样我听不懂的话。刚入宫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太渺小了,我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更别提完成王妃对我的嘱托。”

鸢儿笑起来,眼睛里却是哀伤的:“可后来,有人因为我死了。”

她表意有些困难,但还是坚持着,磕磕绊绊地说:“我什么都不明白,以为只要本分做人,努力做事,总会有出头之日…可当这出头之日真来了,我却觉得后悔。忱姑娘,人必得这样吗?相互残杀,言不由衷。曾经我答应王妃入宫,而今恩情已经还清,我便不愿再生是非,哪怕有一个人因我而死,都是一桩罪过。”

林忱皱着眉,她皱起眉来很吓人,仿佛下一刻便能用目光削断人的脖子。

鸢儿的脖子一凉,缩头道:“虽然我看过很多死人,可我不愿有人再死。”

“你以为不作为,就能置身事外么?”

“不是…”鸢儿想了半天,才说:“我只是想,不自作聪明,不违背本心。”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自己也觉得没底气。

林忱却霎时间明悟了,理解了鸢儿的意图。

她不是软弱,也不是伪善,而是澄澈——她没读过书,没学过礼仪,却比任何人都提前学会了舍生取义。

“倘若不违本心的代价是性命,你也愿意吗?”林忱走到小筑的石栏边,背对着她,心绪不宁。

鸢儿低着头,外面金色的落霞渐渐被阴云所覆盖,铅色的、薄薄的云一层层盖住落日,将黄昏提前变为夜色。

雨滴降落未落地悬垂在云间。

“愿意、不愿意?”鸢儿喃喃自语。

林忱握紧了石栏,忽而想起小时候做过的游戏,也想起那座山寺——承载了她无趣的童年,但也曾有过难以忘却的、童真的欢乐。

她看着石栏上斑驳的旧痕,胸腔里骤然浮现出一股可堪称脆弱的情感。

那双历来凉薄郁然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迷蒙,林忱说:“我们抽长短,好不好?”

“嗯?”

“长的就按你的心意办,短的就照我说的做。”

鸢儿思索了一会,觉得这样也不错。

林忱准备了两根草棍,把手举到她面前。

鸢儿深吸了口气,几乎没怎么挑选,就选了左边。

天气变得更闷了,天光晦暗,她在抽的时候冥冥中有种预感。

以前她总是输,可这次,她觉得是自己赢。

林忱松开手。

抽到的果然是长的。

鸢儿怔了下,唇畔绽出一丝笑,如释重负。

**

沉潜阁里喜气洋洋的,落日熔金,屋里的屏阁小窗都浸了一日的暖阳。

春浪在门口笑着摆花盆,向里喊:“主子一会回来必定高兴,快把那金粉香点上,闻着和这花多配啊!”

春江忙着招呼客,青瓜抽了空向香炉里捏了点香粉。

客人喝了茶,不客气地说:“你们自去忙,不必理我。我这日日都来,你们还拿我作生客待呢?”

青瓜几个便笑了,向外望了望,却忽然见得外边阴了下来,方才的好天气都没了。

“这六月的天儿真是说变就变…”春浪说道。

几个商量了一会是否需要去后园送伞,林忱却已经从门口进来了。

院里的宫女们都凑上去,萧冉支开窗露出半张脸瞧,笑道:“你们主子好风光,快出去迎迎她,别说我来了。”

春浪便先跑出去,快快活活地备了衣服给林忱换。

岂料人压根没转弯,直接进了主屋。

春江看出林忱脸色并不好,便想着进去提醒青瓜一声。

还没来得及,林忱一进屋便掩鼻,皱眉道:“谁点的香?”

说着自己拿了桌上的半杯冷茶往香炉里一倒,杯沿磕在香炉的盖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青瓜吓了一跳,刚想解释,屏风后那人藏不住了,调侃着走出来。

“去见了老朋友,怎么还这么大火气。”

林忱不意她会来,无名火先按住一半,只捏着鼻梁坐下来,过了半晌方说:“你安排人出来辛苦了。”

萧冉有些不满,面上还是笑盈盈的,她蹲在林忱面前,说:“殿下穿骑装英姿勃发,一生气却失遒朗之意了,谁欺负你,我去教训他怎样?”

林忱并不是给谁惹怒,也从来不需要别人替自己出头,可她偏喜欢这种安抚孩子的戏语。

更何况,她在这个人面前是从来生不起气的,往往三言两句之间就被牵动思觉,神不附体。

“你向来是这么会说话,是不是?”

方才那一瞬间,林忱很想抬手抚上那近在咫尺的脸庞,萧冉的面颊是瓷一般的颜色,嘴唇却又是充满生机的、娇艳的嫣红。

这样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却总是戏谑的表情,往不正经的路子上飘飘忽忽。

就像现在,她笑得弯起了眼睛,狭促道:“是啊,我从小就会说话,不然怎么涟姑姑那样冷的性子都喜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