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阑珊处(159)
他急忙抢身上前, 将那柄长刀捧起, 仔仔细细地用衣袖拭去其上的尘土, 面色冷凝如寒冰。
夜昙的眉头蹙了起来。
关植耘斜斜睨她一眼:“这就心疼了?”
夜昙轻声叹息,眸中是浓到化不开的担忧:“他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 除开在我身边的时间,其他时候都在练刀。”
“急于求成有什么用?”关植耘嗤笑道, “习武要稳扎稳打,最怕的就是急躁。他这样透支体力地练下去,只怕刀没练成, 根基先废了。”
夜昙抿了抿唇, 强自掩去忧虑之色,扬声唤道:“空青。”
沈空青归刀入鞘, 快步进来见她,眉眼间的冷意已冰消雪融:“师父有什么吩咐?”
他身着黑衣,方才又离得远,直到此时夜昙才发觉,他的衣裳已被汗水浸得湿透了。他额头上也凝着细密的汗珠,脸上因气血翻涌而通红。
“去换身干净衣服,回来替我研墨。”
“是。”沈空青应诺。
待他离去,关植耘挑了挑眉,讥诮道:“至于吗?他身强体健的,又不是你那个文弱夫君,哪就那么容易着凉?还用得着你特地嘱咐他换衣?”
“我毕竟是他师父,自然应当事事照看着他。”
“那可不。”关植耘冷哼一声,“旁人为你忙前忙后、累死累活的,也没见你多问一句。”
夜昙轻笑:“你跪下叩个头,认我做师父,我往后也不是不能多关心关心你。”
“我呸,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谁稀罕你的关心。”关植耘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又问道,“既然你这么宝贝这个徒弟,为何不劝劝他?让他练武时悠着点儿。”
“劝了也没用。”夜昙道,“我要是开口了,他就会从在我眼皮子底下练,改为偷偷背着我练。还不如让我看着,我好歹能放心些。”
“他不是最听你的话了?”
“仅限于他不太执着的事情。”夜昙叹了口气,“他要是真愿意听话,就该在琅琊好好待着,而不是跟着我进千手阁。我时常后悔,当年将他带了回来,让他在这种地方长大……”
“徒儿从来没有后悔过。”沈空青已更衣回来,接过了她的话头,语气坚定,字字铮铮。
他行至书案边,眉眼温驯地望向她,询问道:“师父要用什么纸?”
“寻常信纸即可。”
沈空青将信纸找出放在案上,又往砚堂中加了水,将墨研磨开来,刮到砚池中。他拣了支粗细适中的狼毫,蘸好了墨,双手递与夜昙。
他分明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做起这些事来,却极其熟稔。
夜昙接过笔,垂眸在纸上写字,张扬凌厉的草书自她笔尖流淌而出。
“你不是写簪花小楷的吗?”关植耘凑过去看,不免惊讶。
沈空青道:“师父会写好几种不同的字,还能模仿他人的笔迹。”
“真的假的?”关植耘质疑道。
夜昙笑而不语,将墨迹未干的信纸揭到一旁晾着,取了另一张白纸,在其上写道:
立典约人:关植耘,因欠债难偿、钱粮无凑,同中人说妥,愿将自己商铺十间抵押与夜昙……
正是关植耘的字迹。
“诶诶诶!不带这么玩的!”关植耘连忙将那张纸抢走,“你炫技就炫技,用我的名义写典约做什么!还我欠你债?明明一直都是你欠我!”
夜昙抬眼看他:“现下相信了?”
关植耘“啧啧”两声:“没想到啊,你还有这本事。”
夜昙一笑。
这得感谢她那位没出息的三哥姜仕友。
姜仕友年少时在顾博士门下求学,但从不自己完成功课,总是逼她代写。后来连带着他的另外两位狐朋狗友的份儿,也一齐扔给了她。
她那时太弱小了,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乖乖照做。她学会了模仿他们三人的笔迹,写出三份截然不同的课业来。
此前那张纸上的墨痕已干了,沈空青将其折好,塞进了信封中。
“叫人投进镇南军。”夜昙勾起唇角,“别忘了给我们的中军大人加点料。”
残阳如血,沉入了西边的山脉,天地间晦暗下来。
仲明在营帐中点起了灯,不断地有传令兵进出主帐,来禀报前方的战况。
“一切尽如中军所料,千手阁已被我军引入了深谷。”传令兵禀道。
龙骧营已封住了深谷一端,待千手阁进入后,虎贲营会堵住另一端的退路。疾风营和神箭队在山上埋伏,而那些武林世家则在谷中正面迎敌。
这一仗,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顾景曈眸中浮起一抹志在必得之意,他执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忽听得外间一阵骚乱。
“发生什么事了?”他皱眉问道。
传令兵正要去打探,却见严校尉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中军……营地起火了……有一批千手阁人在大肆杀戮……还请您随末将出去,速速避险……”
“什么?!”顾景曈蓦地从座上站了起来,他思索片刻,似乎明白了前因后果,眉头蹙得愈紧。“我们中计了……”
千手阁猜到镇南军的主力在外设伏,驻扎的营地中兵力空虚,故而趁此机会动手。
好一招声东击西!
顾景曈吩咐道:“你不必管我,赶紧往伏击地传讯,命军队撤退。”
“那怎么行?”严校尉急道,“千手阁的人肯定要杀您,您又不会武功,末将得优先保护您……”
“我知道他们要杀我,所以我和你待在一起,只会更危险。一个被校尉保护着的人,你还嫌目标不够明显?”顾景曈冷声道,“这是军令,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