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关系户奋斗记(49)
韩夫人莞尔道:“你将她带来让我相看,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萧葳的手指在袖中微蜷,他觉得掌心有些灼热的东西,可又拂之不去,他问:“阿姨觉得她如何。”
韩夫人浅浅一笑:“陛下若喜欢,我就喜欢,这样出身高贵模样周正又有主见的孩子,确实难得,我也欣赏得紧。”
他嗓音微哑,似乎是咀嚼般道:“高贵······有主见······”
他抬起头,蜡灯烧得透亮,萧葳漆黑的眸子渐渐映出通红的烛影。
“阿姨当真觉得这是一桩好事?”
韩夫人起身,替他一边一边掖好被子,而后坐下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陛下,四哥儿。好与不好,只是看你。”
“阿姨唯愿你舒心幸福,什么千钧担的重任,其实只要你高兴,那些都是虚的,阿姊若在世间,定然也只希望你平安快乐。无论你做什么,阿姨都支持你。只是有一桩,像知盈她们这些从江夏跟你去宫中的孩子,你偶尔也要顾念些。她们家世单薄,性格又软,断不能让她们和阿姊一样。”
萧葳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韩夫人,室内的灯火愈烧愈快,烛火如猛兽般跳跃起,照进萧葳深不见底的眸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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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夫人走后,萧葳困意也无,索性移驾到书房批一会儿奏疏。
书房之内,灯火晦暗。
李涛匆匆前来,跪在下首请罪:“臣无能,徐林出宣桂的那几日,臣等跟丢了——”
萧葳沉默许久,这才冷冷开口道:“他向来有本事。”
萧葳摊开一本奏疏,取了笔架山上的彤管来,又问:“他出宣桂几日?”
“十日。”
“十日?”萧葳猛然合上奏疏,嗓音中已是震怒:“那能干的可就太多了。”
李涛慌忙磕头请罪。
萧葳不理他,继续批阅着眼前的奏疏,不知更漏滴了多久,萧葳才又开口道:“南兖州的前线如何?”
李涛连忙回禀道:“臣已按陛下的意思吩咐下去,各级都奉命而行。陛下还是要亲自去看吗?前线危险,陛下又何必亲自涉险。”
李涛委实被这几次接二连三的刺杀弄怕了。
萧葳不置可否,这是他早已拟定的计划,不去巡视他心底难安。
他将眼前小山一摞是奏本都批阅完毕,这才抬头吩咐道:“你去准备,后日出发。”
李涛心底哀叹一声,只得听命离开。
郭寿站在萧葳身侧侍奉,他见李涛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这才下拜道:“臣有些肺腑之言,还请陛下恕臣无状。”
萧葳手间一顿,而后嘴角勾了勾道:“你跟朕多年,朕知你衷恳,但去南兖州之事,朕心意已定,你不必再言。”
郭寿摇摇头,而后道:“臣不敢阻拦陛下江山大计,只是臣斗胆一言,陛下此行能否勿带徐夫人。”
萧葳神色一凛,嗓音寒了几度:“什么意思?”
郭寿吸了口气,正色道:“陛下往前微服出巡,鲜有刺杀之事。如今带了徐夫人,便已遇险多回。臣并无其他之意,只是觉得或许不太吉利。”
萧葳眸中的光一点点熄了下去,他将杯中的残茶饮尽,“你是知道了些什么?”
郭寿犹豫片刻,这才道:“徐夫人给会稽王送了大礼,是她身边兰樨亲自备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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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世家女,古琴徐椒见过不少,也碰过不少,更调过不少。
但她从未想过萧葳的这把古琴如此不着调,琴轸处扭了又松,松了又扭,可发出的音色总是有些沉闷。
她取过灯,就着光影仔细打量着琴身。通体切割流畅,表面纹理细腻,琴弦软硬合适,按照道理说是把上好的古琴,一看就出自名家。
退一万步说,掖庭也没必要没理由给萧葳一把粗劣的琴膈应他。
既然是好琴,那就不至于这么不中用,难道是自己手艺生疏了?
徐椒郁闷地坐在琴案前,叹了口气,她有些不信邪地再次拨弄起琴弦来,音调虽正还是闷沉呕哑,仿佛是被一床湿被子包裹住,听得人心口麻胀。
徐椒心底长叹:“果然和他主人一样难侍候。”
可她又不想半途而废,她仔细取过灯,一点一点探究着。她俯下身在琴的背面细细搜寻着,意外地她在凤沼口似乎发现了什么。
搁下烛火将手探了进去,只觉得云霰般凉滑的触感,她将物什抽了出来,是一条淡紫色的金丝镶边手帕,手帕角绣着几颗莲子,而手帕上则婉转着一行墨迹。那墨迹极淡,如雾一般乱散在丝绸上。
她辨认不太清楚
促···萧郎·····吕······
而吕字拖尾的厉害,和娟秀的字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起初她以为是吴才人所作,可转念记起韩夫人有言她的阿姊并不识字,那么——这是谁写的呢,又为何塞在这把琴中。
不过如今问题的源头找到,想来——
徐椒赶忙将帕子收了起来,再拨琴弦,琴音果然清脆起来,如芙蓉泣露,似珠玉落盘。
咿呀一声,外间的寒风吹股进来,徐椒一个瑟缩,围脖上毛头被风吹拂,麻麻痒痒摩挲在玉颈间。
一双上好的玄色夔纹靴踏了进来,靴头被雪水氤氲出更深的黑色。
徐椒见到来人,继而扬起一抹笑容,她手间拨弄地更加起劲,心中满是疑难解决后无限畅快的成就感,脸上也浮现出些得意的神色。
清淑的琴音悠扬在阁楼中,渐渐带来春的气息。
她的手盖住颤动的琴弦使音声停住,而后有些期待地望了过去,却见萧葳眉头紧锁,眉心里是浓稠化不开的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