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关系户奋斗记(57)
忽然只见她身影一滑,那竹梯摇摆起来。
“危险!”
兰樨惊呼着,眼看那梯子颤颤巍巍将要倒下,众人连忙拥过去扶住梯子,迫使它平和下来。
小医女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赶忙爬下这危险之处,老老实实落到地上,众人这才喘下一口气。
稍年长些的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责怪道:“就你最折腾。”
那小姑娘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轻盈一笑,而后搂住医女的臂膀,撒娇似道:“横竖姐姐们会救我的。”
“你呀。”
徐椒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内心也笑起来,过了会儿,她才收敛住神色,对着管事问道:“近日如何?”
管事神情一滞,而后赶忙换了副道:"托夫人的福,如今也上正轨了。只是她们的身份在那儿,主家屡屡来讨人……小的说要不给买回来,那头却说不要钱就要人……小的也——”
徐椒叹了口气,看着这活蹦乱跳的医女,若是给送回去,叫她如何忍心。
“先拖着,就说还在治病,待治好了再作商议。”
管事话音未落,只听廊下传来一阵清冷男声,如这霜天琉璃一般,与这片热闹祥和格格不入。
“你们在做什么,《十五诊论》背熟了吗?”
原先逗趣地众医女忽然噤声,纷纷如鹌鹑似的垂下头,搭着手站在红灯笼下。
“先生!”小医女从姐姐身后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嘀咕道:“挂灯笼,图个吉利嘛。”
被叫做先生的男子面上并无表情,淡淡扫过众人一眼道:“今日加课。”
小医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姐姐捂住嘴,她呜呜咽咽比划着。
徐椒放眼望过去,红灯映如白炽,琼花玉宇之间,他依旧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清冷样子。
众位医女都也跟着乖乖进入讲堂,崔劭翻开书,拿出药材盒。
饶是徐椒久在富贵之家,也不由感叹崔劭是有钱有路子。
教课的药材盒是一块上好的鸡血石,一眼望去纹路清晰,玉石红润,透着一层琳琳的油光。
而盒中,都是罕见的药材。
“这枚唤作蒿精草,相传为蒿里的幽魂草,有还魂回神之效。味甘生津,性极热,配生腥草之类又极寒。”
小医女提溜着眼睛,好奇插嘴道:“蒿里是哪里?”
崔劭道:“蒿里 ,泰山之南,相传为幽冥通之所。”
末了,他又道:“你知蒿里二字如何写吗?”
小医女眼角耷拉下来,摇了摇脑袋,崔劭不惊不慢地从玉盒中搦出木笔,在沙盘写下“蒿里”二字。
医女们凑了脑袋上去,崔劭放下笔,道:“练练。”
说罢他站起身。
众人纷纷拿起笔在沙盘上比划着,角落里缩着另一个小医女,她抓起笔,却在盘上逡巡半天,迟迟不肯落下。
崔劭的脚步挺在她身侧,问道:“怎么了。”
那医女垂下头,赧然道:“我……我……不会拿笔。”
崔劭弯下身,意外耐心地拿起笔,一姿一式地教着。
医女发力生疏,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爬着蜷缩的毛虫,她丧气地垂下头。
“无妨。”崔劭将木笔拾起,在她面前将蒿里二字又写一遍,而后把笔递给她,示意她再来。
医女的字迹依旧不美,她咬着唇,有些自暴自弃。
就当徐椒以为崔劭要放弃的时候,却见崔劭再一次拿起木笔,点着沙盘道:“我写一笔,你跟一笔。”
崔劭写得极有耐心,这般拆分下来,医女果然进步了许多。
“日后开方断脉,写字是必不可少。”
“开方断脉,我怎么能·······那都是医师郎中才可以的······”
“你怎么不能?”徐椒忍不住踏入,她看向垂头所思的医女,继续道:“你以为外头那些医师郎中比你聪慧了不曾?不过是有人授了他们课业,给了他们身份罢了。”
“可是他们都是聪明的人,奴这样笨,怎么能学的会呢?”
徐椒看向沙盘里的蒿字,心中忽然一阵无尽的唏嘘,她道:“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②。在死神面前,人们尚且都是‘无贤愚’,这天地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去分贤明与愚昧呢?”
“崔先生教你做甚,你就好好做,将来也定能像他们一样独挡一面。”
课业散后,医女纷纷退去,只余徐椒与崔劭留在堂中。
徐椒从古朴的盒中拾出蒿精草,她抚摸着它瘤瘿般的身形,喃喃道:“蒿里之草吗?”
背后忽然传来崔劭依旧清冷的声音,“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徐椒摊开掌心,死亡的红线刺在她的双眸里。她苦笑道:“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人命不得少踟蹰。在霸道的死亡面前,人没有犹疑不愿的资格。
她又何尝不是人命不得少踟蹰呢?一首《蒿里》引来徐椒无限心事。
崔劭没有说话,堂内是一片别样的寂静,只有窗外树枝上偶尔抖落的春雪,簇簇生音。
良久,崔劭坐下,徐椒将蒿精草放回檀盒中。
她问:“先生去过泰山吗?”
崔劭拿起一侧的绢帛,一壁调开墨汁,一壁道:“去过。”
徐椒笑了笑,只道:“真好,我还没去过。”
而今泰山郡属于北国,南北之割,如是天堑。
“有些时候当真羡慕先生这样逍遥自在。”
“这未必是什么好事,你也未必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又是一阵无尽的寂然,不知过了多久崔劭拿起绢帛将墨迹吹干,递到徐椒面前,这是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