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关系户奋斗记(65)
又是良久。
“汝地右营空了个监军校尉,你先去填吧。”
徐林身姿猛然一怔,他方想谢恩,却觉得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旋到他眼前。
他下意识接过,是那封字迹熟悉的书信。
不知何时萧葳已走到身侧,他身形高拔如山岳,将最后一丝烛光也挡住,嗓音间辨不出喜怒。
“你把这群人分分好,再让阁部拟个令发下去,若将来出了事,朕只问你的罪。”
*
身契和军令是几乎同一时间落到徐椒手中的。
“军令?”
她疑惑地眨眨眼,神情中晦暗不明。
兰樨见此反道高兴,“有令最好,过了明目,轻易不敢拿她们当军妓。”
徐椒心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她吩咐人去河子庄将庄上的医女们都唤了过来。
河子庄在田埂之上,两侧草木高窜,柳树垂丝,海棠清放,春风吹过尽,泛出一层隐隐唤作生机的东西。
徐椒站在堂外,看着家丁将门前挂着医女馆的匾额揭下。
有些小医女不明所以,见到这样的情景,脸色有些惶惶然,可又不敢上前询问,只能无助地缩在一侧。
徐椒待人到齐后,将前因后果说明。
长风带起悬帘,轻轻摇晃,堂中静若无人。徐椒清润的嗓音飘动,幽幽隐隐的,穿过袅袅松香,可言辞间却没有半点闲适。
崔劭立在堂下,合抱的椿树盛若梨花,将他清峻的身姿掩盖住,却遮不住她的嗓音。
“战场凶险。凶,则不会有人眼红;险,则能求机遇。”
囚犯、流民入编军队尚且能够因功而跃升朝廷重臣,那么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徐椒叹出一口气,“只是这事涉及你们的性命,你们若是不愿意,我不强求。便将你们放还回旧家,到时候我会与你们的主人细说。”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扬起笑容,徐椒认出来是那日挂灯笼的小医女。
“即便回去了,我等也是罪婢,性命本就朝不保夕。不去战场,被主人家配小子生小奴婢。婚配、生育,也都是要过鬼门关的,与战场比不…什么让…”
有人接嘴道:“不遑多让。”
“对,不遑那个让。我们逃出来的时刻,早就将命运交给老天爷了。以前都是他们挣了军功,让我们跳舞、让我们褪/衣。现在我们自己也能挣军功的话……”
这话直白,可不浅薄。
蕴着太多的血泪,却用这样忍俊不禁的话表述出来。
徐椒却笑不出来。
医女馆的匾额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你们不仅是给自己挣一条路,也是给后来人挣一条路。所以——若是将来择了其他路,我也不拦。只是要你们发誓,对于军中医女多留善念。”
垅上天低云阔,风吹得急了,拍在草堂泥壁,带起窗棂声振,竟如吹征的鼓角,擂在心头上。
人潮退却,堂中空无,只有把清淑的古琴。
徐椒坐在琴后,素手咚咚拨起琴弦,风吹起她的发丝,顺着琴音旋飞。《破阵曲》绕梁不绝,一瞬是瀚海上低低流淌的长云,一瞬是黄沙里激昂不绝的剑影,一瞬又是地府望乡台上絮絮的低泣。
崔劭步履缓缓踏入堂中。
他道:“鼓角吹征秦锐士,烽火集结汉郎中。”②
徐椒簇的一声收住音。
她眼中没有太多的波澜,只道:“可惜看不到了。”
崔劭握住她的手,一寸一寸搭到脉搏之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淡声问:“你也想去战场?”
徐椒嘴角微勾,她又拨了根弦,弦声低沉如海。
“收取关山五十州,是江东子弟的心愿。”③
崔劭缓缓坐了下来,他也拨了几声,音却如裂帛一般。他道:“真好。”
徐椒扭过身,她看着崔劭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忽然心下一动,她问:“崔先生有什么愿望吗?”
崔劭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很久很久,他又拨了琴弦,徐椒看向他修长的指,如同点将一般在琴弦上翻覆,携着刀光与剑影。
“鼓角吹征秦锐士,烽火集结汉郎中。”崔劭的目光幽深,嘴角却勾起,学着徐椒口吻道:“收取关山五十州。”
徐椒被他邪肆的样子愣神片刻,她才回过魂来,想起有要事要与他说。
“先生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第37章 修罗场:徐舜英带着崔劭来坑萧葳啦
魏绍命二年, 梁永宁四年,春。
梁魏大军在南兖、豫、徐三州交战,魏吞梁二郡十五城。
然而魏军后续, 虽有零星的战果, 却一直止步于这三州,裹足不前。
三月, 梁国挥师四十万, 自清口、汝阴、寿春而出, 形成包围之势,收复了先前被夺取的十五城。
后,梁国皇帝萧葳自荆州而上, 亲自领兵出悬瓠,破颍川,意在许昌。
四月, 许昌城破,中州门户大开。魏国朝野震惊, 魏主割三州四郡, 以求暂休兵戈。
正当徐椒以为萧葳会趁胜追击的时候, 意外地萧葳却接受了这个局面。
因为善宴的功劳,徐椒也受到了圣旨嘉奖,徐林也如愿以偿暂时留在汝地。
大军即将班师回朝, 宫中众人忙得脚不沾地,然而徐椒却在这个时刻拨冗出城。
人间四月, 春山水绿, 春江水蓝。
山间的底色自然是绿的, 可又间杂着万千颜色。鸟雀忽然扑楞飞出,三两声衬得林间幽密。
动与静, 浓与淡,繁与简,正是人间和谐时。
然而这样的景致徐椒是无法欣赏的,她向来是个喜欢焚琴煮鹤的主,到了如今,更是被体内不知何处而来的邪火烧得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