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关系户奋斗记(68)
徐椒心下愈发沉然。
断头饭?
如果说她看到萧葳身后骁毅营的旗帜时她尚能庆幸他们来得及时,可当玄铁骑和骁毅营的弓羽纷纷对准自己与崔劭时,她终于明白了。
为何这深山中的山庄有着令人羡艳的武器,为何山庄之人能直言县令与郡守……
又为何在金山寺那次和今次一样,萧葳来得如此迅速。
恐怕这里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徐椒抱紧着脑袋坐在榻上,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思绪纷纷乱乱,如同飞雪一般,她深呼出一口气。
多么可笑,她被人下了毒,如今被诘难得反而是她。
在这如麻的思绪里,有一桩紧紧攥住她的心口,令她没有太多空余的力气去揣度其他——她竟引了人马攻打皇帝的山庄。
纵然她有千万的委屈与千万的不解,可事实就是她引了人马攻打皇帝的山庄。
若是上纲上线,这与谋逆何异。若是谋逆,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她纵然是一段残命,但她身上还有三族,还有徐林,她如何就能这样连累他们。
叮叮铃铃——
门再一次被推开,白光惨烈地铺陈进来,郭寿端着一碗汤药踏了进来。
徐身体微微一颤,她扶住榻臂,问:“这是什么。”
郭寿看了眼未动的饭菜,将药碗搁在食案上,“夫人快喝吧。”
徐椒脸色遽然惨白,她哑然开口道:“中贵人,我要见陛下。”
郭寿平声道:“这就是陛下所赐。”
徐椒默了默,然后固执地摇了摇头:“在见陛下之前,我不会喝的。”
门再一次被阖上,四幕里又黑暗了起来,徐椒的力气仿佛一点一点被抽干,她有些乏力地躺在榻上。
风还在拍打着窗棂,耳畔的寂静渐渐被金戈之声取代。
火把亮如白昼,无数把箭矢如同穹宇里的闪电,飞血四溅开,她看见眼前的男人身躯一僵,锋利的箭镞带着猩红血泥透过他的胸背,如春笋破土而出。
——万箭穿心。
他的身子缓缓倒下,徐椒透过他飞扬起的发丝看清他的面目。
“崔先生!”
她骤然从惊醒,豆大的冷汗从脸庞间划过,四壁依旧是漆黑,只有一丝幽微的月光固执地从缝隙间钻进来。
“崔先生?”
榻边忽然传出一丝古怪的冷笑,“爱妃在这种时刻还有闲情逸致,想你的崔先生啊。”
啪一声火折响起,不知黑了多久的暗室亮起一抹昏黄的烛光。暧影幢幢,男人逆在光里,徐椒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陛下。”徐椒霍然起身,努力够住他的衣角,“此事有内情要禀。妾不知道此处是陛下的山庄。因此事涉及妾中毒之事……”
“徐舜英。朕和你说过的话,你从不放在心上。”
萧葳的声音幽幽从头顶传来,如同二月的细雪,轻轻薄薄却凉得令人发颤。她的脸忽然被抬起,能感受到他指腹间硬硬的茧。
“朕说过卫子夫以皇后令撬动武库军士,落得是投缳的下场。朕也说过,你的毒朕会替你寻出真凶。你可真行啊,徐舜英。”
徐椒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此事独妾一人所为,妾愿伏诛,只求不牵连无辜,陛下是明君……”
啪一声,徐椒的脸颊间一道红痕,她只觉得左耳嗡嗡作响,鬓发被狠狠拽住。
“伏诛?你怎么不敢喝那碗药。徐舜英,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朕可不是崔劭,会被你哄得团团转。”
徐椒被刺得双眸通红,她费力着摇摇头:“不是的,他只是帮妾治病,与他无干。”
一盏青瓷碗不知何时被递到她眼前,幽微的火光里,徐椒勉强能辨认出琥珀般的色泽,可分明放了很久的汤,却还能冒着细碎的热气。
徐椒看向端着药碗的那双手。
玄袍金线龙纹袖口中伸出的那双手,指如修竹,骨节分明。那双手也曾握住她的手在高台上射下南飞的大雕,也曾一音一孔教会她吹奏骨戎笛,更在那个清风明月的夜里、在那座荒芜的孤塔上接住她。如雨落池塘,在她心头留下点点涟漪。
可它们现在端着这夺她性命的死药。
徐椒避无可避,她听过很多掖庭故事,对于不愿意喝下毒酒死药的人,掖庭自然有一套方法,被按住手脚强灌下去,已经是最为体面的方法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应该庆幸他没有叫人来宣旨赐药,叫人见到她如今这副落魄失魂的样子。
徐椒接过这碗药,怆然之间,她也品不出任何的味道。她只知道有什么滑过她的喉头,再一点一点将她本就不多的生命一丝一丝剥走。
她哑然道:“徐舜英有万千可恨之处,可这三年也总有一桩能如陛下意的时候。舜英与崔先生清清白白,徐家与此事无有关系,唯求陛下不要迁怒旁人。”
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玄袍的下摆缓缓滑过她的身前,向着紧闭的大门前去,她踟蹰着去拽住,龙纹靴遽然顿住,龙纹上的龙眼张着猩红的颜色,死死盯住她。
她心中涨麻得如被无数蝎子不断蛰咬,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一点一点松开,龙靴也一点一点离她渐渐模糊的视线。
她抹罢两眼的泪水,望了一眼他方才坐的地方,那支红烛正如她孱弱的命一般,一截一截矮短下来。
她又躺倒回榻上,蜷缩成一团。
萧葳给她什么毒呢,说起来牵机药也要一天一夜,如果是鸩药或许会快一些,也要个把时辰。
其实她也不必太难过,她横竖是“弄兵”而死,也真的是碰了兵甲,提前享受一把太后与朝臣的待遇。权势富贵向来就是有输有赢的,徐家赢了这么多代,总该失手一次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