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关系户奋斗记(95)
萧葳沉默许久,彷佛认命似地闭上双眸。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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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溪城外二十里,有一处山庄,庄前一派肃杀之气。萧葳风尘仆仆来到庄前,令人通传。
守门的死士拿不住主意,可又记得主人的命令,只得戒备地望着萧葳一行人。
不知过了多久,庄门缓缓开启。
萧葳的身边的禁军面色犹疑,他拱手想劝,却先一步被萧葳开口拦下。
“阿吉,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说罢,他箭步走向庄内。
庄内并非江南传统的桥石流水,而光裸的石面与雪白的细砂,粗木从砂中拔地而起,长成大树,树上挂着毛毡制成的三角形状的红片羽,而羽下则系着灰白色的骨头。
一红一白,刺眼灼目,看得人毛骨悚然。
萧葳步到屋外,忽然听见屋内响起熟悉的笛声。骨戎笛的声调,他再熟悉不过,悲凉遒劲,无限怅然。
他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骨戎笛。骨质者,比之玉有三分温度,比之竹有三分细腻,带着塞上的风霜,沥过疆场的雨血。
他吹在嘴边。
一扇门虽隔开了两人的身影,却隔不住笛声。
冷夜悲风,苍音古调,穿过宝树下系着的森森人骨,荡在无边的夜色里。
曲声不知何时停歇,室门被打开,一身素袍的公子站立在槛上,他一手里还握着一把笛子。
崔劭目光淡淡,只道:“这世上只有一对骨戎笛,原属于我义父。”
“这是襄城之战的战利品。”萧葳掂了掂笛子,似叹未叹,“血恨深仇,想来桩桩件件,早不可胜数了。”
崔劭颔首,“是啊,今日无非更添一桩。”
萧葳沉默,过了很久,他忽然又笑道:“这就是你投奔萧珺瑶的原因?除了复仇朕,恐怕还有其他什么吧——护你回北国?助你争王位?”
“朕应该唤你什么。是乡野的药材商崔劭,还是你的鲜培名拓跋坞什荐,亦或者是魏国东平侯殷瑜?”
“久闻魏国彭城宣王早年娶过一位斛律部首领的女儿,立为王妃诞下一子。然而文帝一纸汉化诏书,勒令诸王新娶汉门世族之女,而诸王元妃一律降作妾室。斛律妃不堪此辱,浑浑而终。十年后,斛律部落终因不肯汉化反叛文帝,而遭诛戮,族人凋零殆尽。”
“新彭城王妃所出三子。而今北国的小皇帝,被权臣宇文耀拥立、记在豆卢太后名下的,正是彭城妃的第三子,你的异母弟殷巳。说起来,他的同胞兄长皆为王爵。而你至今,挂得不过是一个侯爵。”
崔劭不答,冷月照过他的肩胛,如覆了一尺雪。
一个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公。他分明是元嫡的长子,却多年故土难归,流落他域。而萧葳不过是宫人庶子,却能一跃而起染指大统,甚至无傀儡之优。
萧葳走进屋内,他一点一点将灯盏点上,须臾金光满屋,霜雪也渐渐消去。
他道:“与我合作,萧济他们能给你的,朕亦能给。”
崔劭听到此处,仿佛是听了什么笑话般,忍不住扬声嗤笑,“陛下亦能给?萧珺瑶浑身的破绽,陛下一个也看不出。只得用最笨的计谋引蛇出洞,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济活了出来。如今陛下可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讲条件。”
崔劭似乎意犹未尽,他转身撩袍坐下,“你不应该来的。金陵城外,我放过你,不代表今日我还能放过你。”
萧葳并未动怒,只道:“即便你想放过朕,恐怕萧珺瑶与萧济那里你也不好解释,若朕未猜错,此处也有他们的眼线。”
崔劭饮下一口茶,“你既知道,又何必再说,束手就擒便是。”
萧葳不接他话,只道:“朕有一事不明,你既知萧珺瑶心怀不轨,又为要放任她利用舜英,放任她伤害舜英。”
崔劭眼中划过那日屏风外的种种,心头恨到极致,他死死握住青筋布起的手,故作玩笑道:“你如今信了舜英的无辜。”
萧葳垂下目,他嗓音干涩:“崔劭,你不比我高尚,你也利用了她。”
“萧——葳——”崔劭干笑两声,冰冷道:“江山与美人,陛下选了江山,我亦如此,有何可说的。”
萧葳无视他吃人的目光,道:“她如今命悬一线,她需要你来救。殷瑜,你必须跟我走。”
崔劭薄怒道 : “你拿舜英作诱饵?诱杀我?”
萧葳道: “我愿起誓,若我此刻虚言,令我帝位颠覆,而我本人亦无葬身之地。”
崔劭的眉毛渐渐结成团块,他神情复杂地看向萧葳。如今萧济出现,于他而言是大大不利,金陵城局势瞬息万变,他素来重江山皇位,应当快快出山稳住局势。
可他那日却带着徐椒离开金陵城,今日又如此……
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似有什么要使唤完浑身的力气。
他错开目光,红烛金光隐隐幻化作少女的身影,他有些害怕的闭上眼,却浮现出她凄厉的双眸。
附狸子是他带来的死药,黄月是他种下的蛊,安神药与连翘粉亦是他精心设计的毒。
他的目标不是她,可她却因他的目标而饱受磨难。
诚如萧葳所言,他并不无辜。
可如今棋局正好,萧葳是送上门的猎物。他该杀了萧葳,令萧济速速把控局势,再让他们腾出来手来,送自己回去报仇。
怎能沉溺在儿女私情里。
他想了很久很久,忽然道:“萧葳。你辱我良多。若你要我跟你走,需磕头谢罪,长拜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