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在邻家(9)
我夫良久不语,盯着我失神。
夜半我醒过来,见他背着一窗月光将我看。
我抚着胸口问:「你发什么神?」
他声音哽咽低沉,他说:「桃儿,我只是后怕得紧。」
第7章
转眼又是一年春,顾李氏喜上眉梢,要随我夫去上任。
他头戴乌纱帽,身穿绯红袍,前簇后拥,左围右绕。俏生生一个官老爷,拱手辞别锦州故人,带我登上那东吴万里船,去那二分明月的扬州城。
转过身,他偏头看我问:「为夫就这么好看,叫你眼睛都舍不得转?」
我啐他说:「你哪里就好看!」
他含笑说:「顾夫人,如今你是官府人,怎还如此不沉稳?」
我在他手背上一拧,呸,才当了两天狗官,就嫌弃为妻不沉稳。
日照江水平,船如天上行。
这还是我头一回出远门,我心头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我在舱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做针线,时时拨开帘子看。
我看那江水如鳞,看那两岸山青,看不尽来往船如梭,看不够落日千帆影。
我想去船头看,又怕叫丫鬟婆子看见,丢了做夫人的颜面。
我放下帘子看我夫,他卷着书,低眉垂目,气度安闲。
豆黄就趴在他脚边,耷拉着眼皮,轻摇着尾巴,没一丝慌乱。
连豆黄都比我沉稳,我低头绣花,心上走神。
突然听到我夫问:「怎么突然不看了?」
我低声道:「看来看去,没什么好看,又不是没见过世面。」
我夫笑着说:「什么世面不世面,当年太白乘舟去江陵,还曾诗说轻舟已过万重山,想来一路没少看。」
太白我知道,太白斗酒诗百篇,那是大才子,大诗仙,他坐船也爱到处看?
我怔怔问我夫:「真的?」
他起身来拉我:「为夫何曾诓过你,走,我们去船头看。」
我随我夫去船头,云影天光,江风拂面。
我说:「真好看,我想绣下来,只怕手太慢。」
他说:「无妨,为夫替你记着,你何时想绣,为夫就替你画出来。」
他将我揽进怀:「往后为夫公务之闲,便带你四处游玩,看尽天下美景,走遍万水千山。你想绣什么,为夫都替你记着。」
我低下头,心有些不安。
我说:「我怕丢你的脸。」
他低头看看我,伸出一只手给我看。
他说:「你看为夫的手。」
我看我夫的手,修长白皙,漂亮有力。
他说:「这只手写得了锦绣文章,画得了万里江山,却也有做不了的事。」
我好奇问:「何事?」
他笑着说:「捏不了绣花针。」
我笑出了声。
我夫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为夫探花,娘子绣花,一样是本领。」
船走一月有余,还没到扬州城。我渐渐心头生了烦,绣花也困,吃饭恶心,睡觉也不安生。
夜里漫天星光压船,船儿轻摇慢晃,摇得我心慌,晃得我心烦。
我推着他的肩说:「我心里难受。」
他紧张问我:「可是晕船?」
我话还没说完,趴在床头就开始呕。
他急忙披衣起身,叫赶紧靠岸,大半夜在岸边村寨里,逮了个郎中上船。
郎中抹着潮汗替我把脉。
他背着个手,沉着个脸,在一旁盯着郎中把脉。
他问:「我夫人何以突然晕船?」
郎中说:「不是晕船。」
他又问:「我夫人可是饮食不当?」
郎中说:「不是不当。」
他蹙眉:「那我夫人是何病症?」
郎中说:「不是病症。」
他深吸一口气:「你给我如实道来。」
郎中犹犹豫豫,拿捏着言语:「我是个兽医,把得不很仔细,这脉,像是有喜。」
他愣了愣问:「什么?」
郎中说:「像是怀孕。」
他还不醒神,眨眨眼问:「嗯?」
郎中有些赌气说:「夫人肚里有崽儿了!」
我夫在原地呆呆站。
我看他那傻样,心头叹气,谢过那兽医郎中,叫人送下船去。
我又唤他说:「夫君,你过来坐着。」
他就过来坐着。
我抓着他手放上我肚皮,轻声说:「夫君,你没听错,你当爹了。」
他这才迟疑地问我:「我没听错,我当爹了?」
我点点头。
他看看我,又看看搁在我肚子上的手。
好半晌没动静。
我又唤他好几声,他才蓦地眼圈一红,捂着眼睛哭出了声。
我心头发软,问他:「你哭什么哭?」
他说:「顾邻孑然一身多少年,何曾想过此光景。」
我眼圈也红。
他骄傲盯着我说:「桃儿,我有孩子了。」
我无语。
是,你有孩子了,跟谁没有似的。
儿随爹,磨人。
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下了船吐得地暗天昏。
我到这扬州城,还不知啥是我夫说的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没看到二十四桥明月夜,没走过春风十里扬州路。
我就终日在府里吐。
我夫心疼,隔着肚皮把儿骂:「逆子不安生,折磨你娘亲,出来后看为父如何教训你!」
他骂得越狠,儿就磨我越狠。
儿磨我整月才安生,我扶着小翠的手,想出门见识扬州城。
小翠为难说:「夫人,大人交代,不让出门。」
我说:「他是大人,我是夫人,我是捅破他头的天,我说了算。」
小翠还拦着我:「夫人,还是等大人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