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丰年心道也是,他被骂也不吭声,满脸愁容耷拉着头,一言不发。
“这事,你我别去碰。”马老太爷垂下眼皮说了句。
赵丰年道:“老太爷是说,还是要请宁七郎出面?”
马老太爷啧啧做声,斜乜着赵丰年,道:“宁七郎又不是你赵氏人,哪能说请就请。你总要拿出些诚意来,这些天,粮食铺子损失的钱财,人家的账目做得一清二楚,准备待事情过去,好一并结清。这损失,本不该有,退一步说,就算有,你也好意思伸手拿?”
赵丰年当即拍着胸脯,道:“我肯定不会拿,身为江洲府人,如何有脸拿。”
马老太爷冷笑一声,“得了得了,你别说这些大话,我难道还不清楚你,钱财赚不完,贪多当心引火烧身。这钱财要捂着,买卖也要捂一捂。做得大了,变成鲜美的肥羊,过年时正好宰了来吃!”
商户豪绅,兴许能撑过一代,到了第二代第三代,除非成为官身,能得善终者,屈指可数。
赵丰年赔着笑,道:“老太爷,你尽快吩咐就是,你说如何做,我就如何做。”
马老太爷拧眉思索,低声道:“寻几个可靠机灵的人,盯着牢中的动静。有个叫黄驼背的,他在牢中干腌臜活。其他狱卒在牢里能捞到好处,他什么都捞不着,偷一捆铺在牢里地上的干草去卖钱,收屎尿勤快得很,拿去给收夜香的范老臭,一来二往,范老臭会给黄驼背带坛酒,几块肉,两人开始称兄道弟。牢中有人没了,黄驼背肯定知晓,要让他去处理。盯着黄驼背范老臭,几杯马尿下肚,保管什么都吐露出来。你得了之后,拿去给宁七郎。”
赵丰年佩服不已,道:“还是老太爷厉害,对江州府了若指掌。”
马老太爷如何会知道黄驼背范老臭,因着马掌柜他们被抓进大牢,恰好遇到黄驼背,背着狱卒向他们索要好处。
哪怕是阴沟中的臭虫,冷不丁也能将人咬上一口。马老太爷便多了个心,让人暗中去查了黄驼背,知道了范老臭他们。
两人低声商议,那边,宁毓承回
到松华院,略作洗漱之后,便摊开书本开始背书写功课。
不知不觉中,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福山进屋掌灯,书房变得明亮如白昼。
宁毓承盯着铜枝莲花灯,问道:“明州府那边可有信送回来?”
福山答未见有信,“小的再去问一声。”
宁毓承道好,福山走了出去。这时,门外传来福山的请安声,宁毓承听到宁毓闵在说话,手上的笔顿了下,扬声喊道:“二哥。”
屋外一静,很快宁毓闵进了屋,福山进屋斟茶,轻手轻脚退下。
宁毓闵已经好些时日未曾见到宁毓承,他看着进退有度,稳重得仿佛陌生人的福山,再看明显消瘦的宁毓承,心头滋味只复杂难言。
“二哥坐。今日怎这般早下学了?”宁毓承招呼着宁毓闵,随手收起写好的功课。
宁毓闵下意识跟着看去,他愣了下,问道:“小七你还在写功课?”
“我当然要写功课。”宁毓承笑着道。
他其实没必要进学堂读书,算学天文历法对他来说,浅显得闭着眼睛都会做。只是要背诵经史子集,除去帖义,墨经需要考到,写策论文章也需要熟读,引用。
宁毓闵由衷地佩服,尤其是宁毓承这份自觉刻苦,赞道:“祖父交代了你做事,你那般忙,还能分出功夫写功课,真是了不起。”
“我不想写,也不想读书,可惜祖父不允许。”宁毓承无奈地长叹。
他真不想读书,但他必须读。写策论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博取功名。
“二叔可以恩荫你出仕。”宁毓闵揶揄道。
宁毓承看了宁毓闵一眼,很是无语。宁悟明可以让他恩荫出仕,但他不读书,不参加科举考试,首先要被宁立坤收拾,随后宁悟明再收拾他。
宁毓闵的满腹不安,烦恼,被宁毓承幽幽的眼神冲淡了些。
“小七,江州府的情形如何了?”宁毓闵问道。
宁毓承大致说了,沉吟了下,问道:“二哥可是想知道明州府三叔可还好?”
宁毓闵点头,忧心忡忡道:“阿爹那边没信回来,阿娘成日担惊受怕。我也没法子,想要亲自去一趟,阿娘又哭着闹着不让我走。说路上危险,要是我出了事,阿娘也活不了。”
现在宁毓承对明州府的情形也不甚清楚,不过,若是宁悟晖聪明,有江州府这边的支援,应当不会太糟糕。
宁毓承想了想,安慰道:“祖父应当已经到了明州府,二哥你不要担心,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我知道祖父已经到了明州府,先前你将祖父传来的消息,让福水与我说了。”
宁毓闵脸上的愁容依旧未散,他想到了什么,不禁打了个寒噤,抬眼望着宁毓承,掩饰不住的惊慌。
“要是阿爹,小七,要是阿爹.......”
宁毓闵不敢说下去,满嘴的苦涩,极力稳住神,问道:“小七可知伯祖父的事?”
宁毓承并不清楚宁礼乾当年之事,他摇摇头,“伯祖父出了何事?”
“当年伯祖父在陇南做通判,也是遇到灾荒,因着伯祖父的疏忽,陇南饥荒遍野,死伤无数,伯祖父被罢了官。”
宁毓闵眼眶渐渐变红,眼里浮起了水光,拼命克制着,声音还是止不住哽咽:“小七,我不怕阿爹丢了乌纱帽,我只是怕明州府也饥荒遍野。阿爹有罪,我是阿爹的儿子,又何尝没罪。”
宁毓承怔怔望着自责难过的宁毓闵,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