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赖皮道:“我们这一辈排达字辈,名高。我自己给自己取了字为先,取敢为先之意。”
“好,黄为先。”宁毓承顺口叫了黄赖皮的字以示尊重。
“腹有诗书气自华,与穿甚无关。你可以穿长衫,也可以穿短褐。九叔的意思,你既然在村中种地,还是穿短褐比较方便。”
黄赖皮的脸色好了些,道:“我家贫,穿不起合身的长衫。我识字,该穿读书人的长衫。王大寿因着读过几天书,就可以穿绸缎,欺负我们。我要是穿了长衫,便可不怕王大寿他们!”
宁毓承努力理解着黄赖皮的意思,心中涌起百般滋味,他叹息一声,没再继续穿甚的话题,指着院子道:“这是你住的家,你该收拾规整一下,干干净净,住着才不会生病。还有,你娘子受伤,你该挑起家中的重担,男子汉该有责任,担当。你读过书,知礼节,该爱护妇孺弱小,上树的这种事,以后莫要再让你娘子去做了。”
黄赖皮眼珠左右转动,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一言不发。
宁毓承盯着他,道:“还有,你既然要与王大寿打官司,首先你自己得身正。顺手牵羊这种事,要是村民告发,你该被官府抓去打板子。因为你立身不正,你站出来状告王大寿,官司就先输了大半。”
黄赖皮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最终嘟囔道:“我就是再辛苦,拼死拼活种地,结果落得一身的病,还不是填不饱肚皮。王大寿他们不用干活,穿金戴银
吃香喝辣。我才不要那般傻,种地得来的粮食,全部便宜了王大寿他们,赚的钱,大半都被他们拿了去。”
宁九听得瞠目结舌,黄赖皮的话虽是歪理,却让人无法反驳。
宁毓承笑了笑,道:“那你也不能去偷啊,你偷拿的,都是与你一样穷的人。你有怨气,不甘心,你要拿出行动来,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让自己怨天怨地。还要,明日史县令会来,你要好生准备一下,再如你今晚这般强词夺理,肯定会输。”
黄赖皮眨巴着眼睛,期期艾艾道:“有七少爷替我们撑腰,肯定不会输。”
宁毓承毫不犹豫拒绝了:“我说了,我只管公道,而非替你撑腰。”
黄赖皮肩膀塌下来,瞬间蔫了。宁毓承未再多言,与宁九一道离开。
月色下的村庄安宁静谧,偶尔还有人家透出些许的火光,估计还在熬煮蜡。
宁九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七郎,黄赖皮不过只认得几个大字,他如何敢惹王大寿?”
宁毓承微笑着道:“王大寿也因为认得几个字,就什么事都不用做,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书中自有黄金屋,真是至理名言。黄赖皮也认得字,村中的百姓都认字,王大寿识字,就算不得稀奇了。算不得稀奇,王大寿就不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黄赖皮脑子灵光,家中一贫如洗,又没后人,他当然敢惹王大寿。”
“还真是。”宁九前后一琢磨,禁不住也笑起来:“要是换做别人,生怕家人因此受连累,还真是不敢。黄赖皮是滚刀肉,田氏摔伤,王大寿恰好凑了上去。不要的白蜡花,也不让人去捡,王大寿惹上他,真是活该。”
宁毓承沉默着没有答话,他的想法,与宁九还是有所差异。
宁毓承最看重之处,黄赖皮站出来,反抗的是权。要是村民与他一样,都不畏惧权力,在这种环境中长成的后一代,自然而然会轻视手中的权力。他们若为官,方不会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不迷信权力,不玩弄权势,如此一来,民智才算真正得以开启。
宁毓承当然不会以为,黄赖皮能站出来反抗,识字的人都会觉醒。他也不会气馁,能做一点是一点,有开端就是好事。
宁九想着黄赖皮在十里八村的名声,他的一举一动,又开始担忧起来:“七郎,你以为,黄赖皮可能赢?”
第85章 ……
黄赖皮必须赢!
翌日天不亮,福山得了吩咐回了府城,宁毓承亦很早起床,与村民们一样披星戴月,趁着有露水的时候采白蜡花。
自从要写养白蜡虫的册子,常宝就很是上心,生怕错过了任何的细节,手中拿着笔墨,不时记录着养虫的要点。
不过,常宝见宁毓承与他一样认真,看了又看之后,不解地道:“七郎,你也打算写养白蜡虫的册子?”
杨六指在砍白蜡树枝,宁毓承拿着树枝反复打量。白蜡花密密麻麻裹在树枝上,只需要轻轻一掰便能揭下。白蜡花中还有好些活着的白蜡虫,村民们舍不得,将其选出来再放回树上。
活着的白蜡虫不算多,村民却要为此耽误很多的功夫。在宁毓承看来,费的这些力气很不划算,但对村民来说却不一样。
因为他们的力气不值钱,宁毓承为此感到很不是滋味。
任何便宜的东西,背后都有更便宜的付出。人是最值钱的东西,无论脑力体力都该如此。
宁毓承说不出让村民不要管尙活着白蜡虫的话,对常宝的问题,他摇摇头否认了,“我不懂,就多看多学,免得出错。”
常宝若有所思点头附和,“是,多看多学,非道听途说,这才是试验之道。”
听宁毓承说试验多了,常宝也学会了,不会轻易下决断。比如杨六指在砍白蜡树枝,其他人家听了,有人将信将疑跟着砍,有人却担心明年生不出来,依然照着旧的办法采摘。
按照以前,常宝会以为那些按照旧办法的人家是迂腐,不知变通。如今他谨慎地以为,是该看明年白蜡树的结果如何,以事实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