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送到城门口,不出所料,李为善远远站着,用帕子捂住口鼻,肿泡眼中露出惊惶。
姜升斗胆子大些,斟酌了下走上前。宁毓承对他点头致意,抬手示意他停下,指了指板车,讲了处置的要求。
“是,七少爷放心。”姜升斗听到尸骸,望着大缸小缸,已经不敢去计算,已经死了多少人。
“柴禾先前送了来,我让他们堆放在这里,帐都记好了。趁着天气好,他们会回去再多打些。”姜升斗指着城墙角落堆放的柴禾说道。
迟疑了下,姜升斗说道:“七少爷,城中的夜香要如何处置?”
“在瘟疫彻底消失前,肯定不能拿来堆肥。且要选避开饮水之地深埋,坑中要洒石灰,若无石灰,必须要洒草木灰。”宁毓承说道。
姜升斗叹了口气,道:“只有城西郊的乱葬岗了。义庄也靠近西郊,最近几年,义庄用得少。”他含糊了下,接下来没有隐瞒,也就直说了:“衙门收拾一具无主的尸首,需要支些钱给背尸首的人,放在义庄中,也要有人看管。为了省这笔开支,义庄已经空置了许久,房屋本来就破,已经半垮塌,那一带,只有孤坟野鬼了。”
李为善听到姜升斗将衙门中克扣死人钱的事情抖出来,他恼怒不已,本想出声斥责,又怕开口说话,宁毓承唤他上前,悻悻将怒意硬生生憋了回去。
“人比孤坟野鬼可怕。”宁毓承淡淡说了句,朝李为善看去。
李为善不敢直视宁毓承的视线,慌忙别开了头。宁毓承冷冷收回了目光,对姜升斗道:“就在那片做掩埋吧。你寻四个忠厚可靠的人,白日轮流在路口守着,提醒人不要靠近,那一带危险。他们每日给五十个大钱,记账,找李县令会账。要是他敢不给,我帮他们去告御状。”
李为善听到宁毓承又给自己摊派了账务,急得脸帕子都取了下来,急赤白脸要说话,被宁毓承一句话逼了回去。
“那里面,有七十八具尸首。城中还会有尸骸送出来,李县令,你可想去陪他们?”
“粮食呢?我让你准备的饴糖这些,你可有找到?”宁毓承再问道。
李为善压着怒意,道:“昨日那般晚了,你让我去何处找粮食饴糖?”
宁毓承沉声道:“现在太阳已经升高了,你可有去找?找不到现粮这些,你可有何计划打算?”
李为善呃了声,讪讪不说话了。
宁毓承克制住了怒意,李为善跟棒槌一样,踢一脚动一下,只会迎合谄媚上峰,按照上峰的意思行事,他不想与其废话纠缠,命令道:“李县令,你传令下去,每个路口都要派人守着,除去救济物品,不得随意通行。所有的聚会,生日忌日红白喜事都不得办,更不能请客举办酒宴,饭铺全部关门,只允许买粮食杂货农具的铺子开张,且要严格按照提醒,主意洁净,防止粪便污物,口水等传染。记住了,病菌是从口入,从口入!任何一丁点的伤口,也都有可能染上!”
李为善已经见识过了瘟疫的可怕,认真应了声,转回去准备安排了。
姜升斗指挥地痞差役们蒙住头脸全身,套着板车赶往城西郊掩埋。这边,他将外面的几辆板车上装满柴禾,想了想,再加上一袋粮食,让宁毓承他们带走。
“有劳姜管事。”宁毓承道了谢。
姜升斗叹息一声,那些尸骸,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旋。
庆安县是他祖祖辈辈的家乡,虽说父母妻儿都已经提前送到府城亲戚家中躲避,城中只有空宅。但他不笨,瘟疫要是传开,父母妻儿也难逃过。
姜升斗沉吟了下道:“七少爷,我家在杏花巷,巷子进去第三家就是。家中的柴油米面粮食,连着衣衫被褥,都藏在柴房下的地窖中,七少爷去取了出来吧,就当是我姜升斗,能替城中父老们做的点小事。”
怪不得王差役他们一时没找到多少衣衫,能用之物,原来提前离开有门道的人家,都将细软藏了起来。
王差役家肯定也藏了,为了不暴露自己,对此只字不提。
人皆有私心,面对着生死大事,有人人照样会如此,并不会变成菩萨圣人。但也有人会有恻隐之心,比如姜升斗,他不算好人,也称不上大奸大恶。芸芸众生,大抵皆如他这般。
宁毓承并不埋怨姜升斗,抬起手,认真俯首施礼道谢。
姜升斗忙还礼道不敢,“杏花巷中共有五户人家,我知道走了三户,还有两户留下。那两户人家,赵方才有间货栈,还有间大车店。赵方才人称赵老抠,他吝啬,舍不得铺子关张损失钱财,临到关城门还在做买卖。他家中有不少的货物。赵方才要钱不要命,七少爷若有缺的货物,可以去问问他。”
宁毓承惊喜不已,大车店肯定有车马,货栈货物就算不多,拿来救急也好。
姜升斗犹豫了下,道:“七少爷防治疫病的方子与办法,肯定能顶大用,只是,从我听下来,每一样都要花大价钱,好比是在拿钱买命。七少爷,算下来,真是金山银山呐,朝廷还未有旨意下来,若是朝廷到时候......七少爷可有想过,这一大笔钱从何出?”
从姜升斗的未尽之意听来,他是担心朝廷不会出这笔防疫的钱。就算出,也不会全部拨付。
现阶段,钱粮全部由宁氏承担,肯定支付得起。但若是长久的话,宁氏也会吃力。
疫病后的恢复,主要是
粮食,还需要更大的投入。
宁毓承没有回答,他无法预料,也掌控不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