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妇人只比男人多一人,总体算下来,依旧是女多男少。不过这是瘟疫,生病时的男性占不了上风。要是遇到灾荒战乱等时候,宁毓承以前看过史料,妇人基本上会首当其冲被牺牲掉。
福水已经兑好了盐糖水,宁毓承换了双油鞋,提进屋放在了他们的身边,道:“你们舀在碗里喝,记住了,慢慢喝,别抢。喝完之后,将碗放在竹筐中。”
他们本就病着,拼命离开城隍庙到现在,早已筋疲力竭,又渴又饿。眼下听到有东西喝,不管是什么,端起碗,咕嘟嘟一口气喝了。
盐糖水不多,只有小半碗,米汤也熬好了,每人分到一小点,也很快喝得干干净净。
“多谢恩人搭救,多谢恩人呐!”妇人干涸的双眼,已经流不出来泪,只像是哀鸣般,一个劲地谢恩。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没人管我们,让我们去死。我家中丈夫儿女都没了,就只剩下我一人了啊!”有人跟着妇人一起谢了起来,她想到家人,哀哀哭泣起来。
她一哭,其他人跟着哭起来,连着隔壁的屋子,也一起伤心痛哭。
哀戚的哭声,在夜里格外让人难过。
憋了太久,让他们哭一哭发泄,也是好事。
宁毓承沉默着,心被针扎了一样痛。以前他看过了小吏为难缴纳赋税的农人,见过送年老没了用处的父母上山,活活等死的老人洞,见过了雪灾水灾无家可归的灾民。他以为见识过了这世间的苦难,其实那些压根算不得什么。
太平时日贫民百姓的苦,绵长,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看不到尽头,只想着活下去,便变得麻木。
灾害一来,好比是巨浪拍打在沙滩上,沙不牢固,毫无抵抗力,瞬间天崩地裂。
书中所言的阿鼻地狱,应当就是如此情此景。
宁毓承让人将碗抬回去,在偏僻的角落另外搭灶,用专门的锅,将碗放在水中煮。为了稳妥起见,水必须煮沸腾小半柱香,再将碗取出来,留作病人专用。至于放碗的竹筐,也一样放在锅中蒸煮,晾干后再用。
宁毓承看着收拾过后,喝过水的他们,比起先前比较有了人样,但依然虚弱不堪。
带进来的粮食不多,
灶房在熬煮蛋粥,宁毓承他们仔细清洗过,匆匆吃了些干粮,回了城隍庙。
庙中还有气的活人离开了,剩下的便是尸首。
大家默不作声在大殿中洒下草木灰,寻着干净之地,穿过大殿,来到后面的厢房。
门开着,一股浓烈尸臭气,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两间厢房,横七八竖挨挨挤挤堆满了尸首。宁毓承飞快点了下,两间屋,大致有近七十具尸首。
饶是张赖皮自认心狠手辣,看到眼前的景象,也禁不住双腿发颤。
宁毓承站了片刻,抬手深深施礼下去。张赖皮他们见状,慌忙跟着弯腰鞠躬下去。
“倒吧。”宁毓承闭了闭眼,挥手下去。
张赖皮与人拿着桐油上前倾倒,除去厢房,在大殿等地方,都洒下了桐油。
几人退出去,站在空地处,将火把投掷进大殿中。
火沾着桐油,很快冲天而起,卷着大殿与厢房一起燃烧。
先前宁毓承已经看过,城隍庙离周围的宅子有些距离,烧起来也不会累及周围。
霍乱病菌不耐高温,焚烧是如今的最优解。
为了稳妥起见,宁毓承他们准备了些水,离得远远守着,看着眼前的火光。
庙宇有旧漆,加上桐油,烧得非常快,大殿很快坍塌。
在天拂晓时,庙终于焚烧殆尽,在微光晨曦中,冒着阵阵青烟。
大家忙了一整晚,此时累到困到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却无人阖眼。
在尸骸与瘟疫的废墟中,菩萨依然立在那里,身上脸上蒙上火灰,依旧宝相庄严。
第117章 ……
天亮了。
东边天际隐隐晕开红影,看情形,今日又是个大晴天。
霍乱弧菌在低温与湿润下会加快传播,温度高的话,一定程度上会有所抑制。
天晴算得上老天爷保佑,粪便污物不会通过雨水流入河中。
现在已经入秋,宁毓承最担心的是,要是在天冷之前瘟疫得不到遏制,逐步扩散到新地区。
缺乏有效的药物治疗,以及未曾发生之地的人缺乏免疫力,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曾经关于霍乱的记录,文字难以形容其惨状,触目惊心。
每一次霍乱发生,都是哀鸿遍野,波及地区光,时日长。
曾经在十八世纪发生的几次霍乱,全球都没能幸免,最短的一次是六年,最长则达到二十四年,从十八世纪横跨到了十九世纪。
且霍乱来得猛烈,从毫无征兆的发病,到迅速死亡,根本来不及反应。
烧掉城隍庙,只是初步处理了疫病最重之地。县城肯定还有许多已经患病之人,要是不赶紧隔离开,家人十有八九都跑不掉。
宁毓承他们需要上门去逐家逐户查看,劝说。
眼下不但缺乏人手,更缺乏的是物资。
粮食,饴糖,柴禾,布匹,油布,盐,肉蛋,菜蔬等等,消耗都极大。
朝廷估计还未接到报灾的折子,关先生去了府城尚未归来,李为善战战兢兢在保命,也不知他在外可有准备好粮食柴禾。
现在所有的支援,都压在了宁氏身上。
宁毓承他们来不及歇息,顾不得废墟尙有余温,先绕到城隍庙原来堆放尸首的两间厢房,将尸首残骸收进大缸中。与宅子中的粪便污物一起,用油布封严实,用板车送出城,在乱葬岗挖深坑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