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逢三春(70)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皇宫里,永安帝昏昏沉沉的躺在床榻上,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
近几日箫绎衣不解带的替他侍疾,一连几日的汤药喝下去,永安帝的病情不仅全无好转,精神反倒是越发萎靡。
永安帝的异样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原因没别的,郭权已经将永安帝身边的内侍宫女与太医全部打点妥当,或威逼或利诱,所有人共用一张嘴。
至于其他闲杂人等则被一律挡在外面,不透一丝风声出去。
很快,外界有传言说郭权挟天子以令诸侯,意图谋反。
郭权本人听后毫无触动——来日等箫绎正式登基为帝,自己执掌大权,到时候那些人巴结自己都来不及,又有哪个敢来说一个“不”字?
他表面上虽然不为所动,但是心头还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在天下人面前弄诡,心里毫无压力是不可能的。不过他自信于手下死侍们的手段,在估算过时间后,认定萧绰此刻必死无疑。
不必拘泥于形式、刻板地等待手下报信,随机应变才是上策。想到这里,他暗暗下定决心,决定今日便给永安帝喂下最后一剂毒药。
此药一喂,永安帝要不了一刻钟便会毒发身亡。一代帝王就此落幕,日月轮转,明日将会是一番自由无拘的新天地。
一股热潮拍打着郭权的胸口,他怀着澎湃的心情将最后一剂毒药塞给箫绎。
箫绎拿着药瓶抬起头,对上他饱含深意的目光,刹那间,他心头像是被人锤了一拳。原本红润的面庞瞬间退了血色,他的五官在恐惧的挤压下变得扭曲起来:“舅舅,我……”
郭权根本不给他推脱的机会,快速环顾了四周,在确认周围无人后,他恶狠狠的瞪着箫绎,压低声音道:“成败在此一举,这时候装什么孝子贤孙!”说完,一挑下巴,催促箫绎立刻行动。
箫绎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肯移步。
郭权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稳了稳情绪,打算采取怀柔政策,和对方摆事实讲道理:“殿下,我的殿下,你现在后悔可已经晚了。犹豫是战场上的大忌,机会向来是稍纵即逝。要么不做,既然做了,便得做绝!难不成你真的甘心将皇位拱手让人?”
箫绎不是不懂道理,他自知上了贼船,早已经没有了退路。只不过一想到要亲手送自己的亲爹上西天,难免心情复杂。
半个时辰后,箫绎勉强整理好情绪,扫清表面的异样,像前几日一样跪在永安帝的病榻前。小心翼翼的将软垫摆好,他扶着永安帝坐起身,靠在软垫上,然后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顺口对宫女道:“下去罢。”眼看宫女走远,他正回脑袋,捧着药碗奉过头顶:“父皇,请喝药罢。”
永安帝身体疲乏的厉害,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着,仿佛下一秒便会陷入沉睡:“太子呢?朕这几日病得昏昏沉沉,仿佛已经许久未见过他了。”他说话时有气无力,全然没有了往日帝王的威严,成了个再寻常不过的病弱老人。
箫绎恭敬地颔首道:“父皇怎得忘了,长兄奉您的旨意,一直在操持肃州赈灾的事,这几日亲临肃州督办赈灾,正是忙的时候。”
永安帝微阖双目,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忽然冷不丁地问道:“绎儿,你怎么如今不喊朕爹爹了?”
箫绎心头一沉,端着药碗的手指僵了一下。
永安帝语气里透出几分慈爱,声音又轻又缓:“从前私下里,你向来是喊朕爹爹的。来,把那药碗放下,晚些再喝,你坐到爹爹身边,让爹爹好好瞧瞧你。”
第37章
037掠影
箫绎迟疑了一下,转身将药碗放在床榻旁的圆桌上。侧着身子坐在床榻的边沿,他低着头,心虚似的,有意无意的回避着永安帝的视线。
永安帝徐徐呼出一口气,憔悴的脸上泛出一抹笑意:“吾儿长大了,转眼已过弱冠之年。每次为父一闭上眼啊……眼前浮现出的还是你幼年时候的样子。”
话到此处,他似是回到当年,连带着精神好像也好了些,混沌的眼中有了一抹暗光:“为父还记得你当初是个早产,女子向来是十月怀胎,你却在你母亲肚子里只待了七个月。你当时太小了,你母亲生你时只用短短两个时辰。当时你出来后一动不动,一点哭声都没有,稳婆摆弄了你许久,还是不见好转。太医都说你没了,为父不信,亲自将你接过来,轻轻拍打你,没想到你还真的在为父的怀里哭出了声音。”
箫绎双唇紧抿,眼眶不知不觉间泛了红。
永安帝探手将手掌按在箫绎的手背上,手指并拢,他将箫绎的手攥进手心里,像是寻常父亲牵着孩子那般:“为父当时就想啊,咱们父子真是有缘分。为着这点儿缘分,你成了为父心里最记挂的孩子。为父看你自小体弱多病,总是将你娇养着,对你千依百顺,从不忍苛责一句。你要什么,为父没有不应的。有时候即便你的要求不合规矩,因为是你,为父也还是随了你的意。”话到此处,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为父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你,你长兄可没你这么好的待遇,他母亲去世后,为父再也没抱过他。其实当时他也还是个孩子,但因为他是储君,与朕便算是君臣,该以君臣相待,不再是单纯的父子了。”
箫绎低头望着地面,一股激辛呛人的气流梗在喉咙口,不断地在往上拱,他艰难地通过屏息来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绎儿啊……”永安帝哑着嗓子叹息:“只有你是为父真正的孩子,为父把所有的慈爱全部给了你,不求别的,只盼你今生富贵和乐,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