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妹妹匡扶大明(130)
回忆中被阳光氤氲了轮廓的身影,和此刻垂挂在城楼下伤痕累累的躯体重合,华夏拼尽最后的力气,微微抬头,向赵明州看去。
惨白的唇角轻轻上扬,泛起一丝温柔至极的笑纹。如同白梅落在细雪之上,投下鸽灰色的阴影,这虚弱的笑容,绽放在华夏早已被折磨得没有人形的面容之上,让赵明州不由一怔,紧接着,她也像华夏一样,凄然而笑。
“赵明州,无论你多么巧舌如簧,你应该还记得你此番来泉州所为何事吧?”谢三宾的脸上狞起一股尖酸的刻薄:“若你能自戕于城楼之下,我自会留你的情郎一条小命。”
赵明州正欲开口,却见华夏突然轻轻阖上了眼睛,下一瞬,一支利箭从城楼下的阴影中折射而来,狠狠钉在悬吊着华夏的绳索上。那雪白的身影,晃了晃,倏然向地面坠去。
第100章
恶紫夺朱(十五)赵明州没有哭,只是……
他明明在坠落,可被明州看在眼里,却似乎将她的心猛力向上拉扯。她再也无法掩藏自己的情绪,一声惊呼冲口而出。然而,没有人注意到明州的失态,因为几乎所有认识华夏的明州军都齐齐喊了出来。
“华公子——”
赵明州一夹马腹,花斑马若离弦之箭向着华夏坠落的方向冲了过去。赵明州徒劳地伸出手,十指用力,上身拼命地探出,整个人在马上摇摇欲坠。她将自己拉伸成一道拱桥,迎向即将滔天的洪水。
被血水浸透的白衣从明州的指缝间滑过,她眼睁睁地看着华夏重重摔在花斑马的马蹄前。
花斑马的马身一颤,仰头发出一阵悲鸣。
赵明州从马上翻了下来,跪倒在华夏的身边。
浓稠的鲜血从华夏的身下脑后弥漫开来,形成一汪赤色的湖泊,而华夏就那样平静的漂在湖泊之上,虚弱地如一片凋零的叶。
赵明州颤抖着将华夏的头扶正,正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
哪怕整张脸都已面目全非,却依然如同黄昏绽放的流苏花般温柔的眼睛。
明州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那黏腻的血水如一双巨手,将时光中的缝隙拉扯成难以企及的天堑。
——阿州兄弟有这等本事,在哪里都是豪杰。
——阿……阿州姑娘,华某实在是……实在是失礼了!
——华某的那匹花斑马,阿州姑娘也曾骑过,最是温驯坚韧,若姑娘不嫌弃,便带它走吧。
——若华某也有那么一日,愿与阿州姑娘并肩旗上。
赵明州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她颤抖着手,不知是该扶起他的身子,还是抬起他的后颈,她只是怔怔地盯着华夏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华公子……”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呼唤。
华夏的眼眸亮了亮,嘴唇下意识地开合。血沫从他的口腔中翻涌而出,在唇齿的掩映下,赵明州看清了那几乎被齐根切断的舌头。
他早已经不能说话了……
赵明州哆嗦了一下,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这时,她看见华夏的手抬了起来,向着她脸的方向探过来。像是择取肩头落叶一般自然,华夏的食指在赵明州的鼻梁轻轻擦蹭了一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转瞬即逝的温暖,让赵明州陡然觉得四周的一切,冰寒彻骨。
她将华夏的手拢在自己的手里,拼命留住那即将消逝的体温。
然而下一瞬,华夏的眼睛缓缓闭上了。
赵明州没有哭,只是那么静静地跪着,像一尊石雕。
当齐白岳、桐君和罗明受赶过来的时候,赵明州还跪在华夏身边一动不动。
“阿姊,我们把粮仓——”齐白岳兴奋的神情,在触到华夏尸体的瞬间骤然冷却。他不可置信地凑上前,摸了摸华夏垂落在胸前的手,却像被烫到一样,倏地收了回来。
“阿姊,华公子他——”齐白岳扭头看向赵明州,如同雏鸟寻求父母的庇佑。然而,当他看到赵明州脸上的神情之时,他的眉眼立时一耷,垂下头去,泪水顺着秀气的鼻梁悄无声息地滴了下来。
他的神明救不了他了。
她此刻亦被困在深渊里。
“明州……”桐君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赵明州僵硬的肩膀,将好友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妄图让她倚靠进自己的怀里。可明州却如树干一般直挺挺地板着,嘴唇无助地翕动了两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桐君感到一阵心悸,明州此刻的样子像极了曾经失去兄长的自己,也是这般失魂离魄,心无所依。而当时的她,是如何得救的呢?
如果想办法让明州内心的悲愤外泄,会不会对她好一点呢?
桐君心念急转,突然灵机一动抛出了一句:“是谁——害了华公子!”
赵明州近乎涣散的眼神晃了晃,平摊在膝头的手也骤然握紧。
“谢三宾……”
闻言,齐白岳从地上弹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就往城里冲。
在赵明州沉浸在痛失挚友的悲痛中时,李成栋和李攀带领着明州军攻破了泉州的城门,直逼内城而去。是以,齐白岳提着明晃晃的刀走在路上根本没人上前阻拦。赵明州也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脸上的表情皆是近乎麻木的冷酷。
桐君和罗明受像左右护法般护在二人身畔,身后跟着一队亲兵,所有人都沉默冷硬地如同一把沁在冰水里的匕首。
除去明州、齐白岳与华夏的情分不谈,只华夏千里驰援肇庆城这一件事就奠定了他在明州军众人心目中的位置。更何况,此番攻打泉州,本就是为了营救华夏。可偏偏要营救之人就死在众人眼前,这让众人如何肯依。这样一来,谢三宾便成了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