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华亭却不接,仿佛知道群青在身后跟着,冷道:“娘子要的,给娘子拿着。”
龟公气喘吁吁地将这一大盆盛开的芙蓉花放在群青怀中。盆花十分沉重,寻常小娘子只怕抱不动,但群青身有功夫,对她来说只是有几分费力。
殊不知林瑜嘉从一楼上来,看见陆华亭,忙躲到栏杆处。他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高挑纤细的花娘,身形十分眼熟,林瑜嘉伸长脖子去看,那花娘的脸却被挡在盛开的芙蓉花之后,始终看不真切。
两人走到柱后,走在前面的陆华亭转身,垂眼看她。群青避闪开脸,发现他突然伸手,只是摘下了她的一根簪。他握着这根簪,慢慢戳进芙蓉花的土壤内,皙白的手背上青筋都显了出来。
群青毫不怀疑,他心底想这么戳的是抱着花的自己。她看着他的动作,却试着问:“优昙婆罗几个瓣?”
陆华亭沉默,拔出簪子朝另一处用力戳下去。
“可是和这芙蓉花相似?告诉我,我帮长史一起解,说不定快些。”群青道,“看样子,账本没有埋在这盆中。”
陆华亭已验证完毕,闻言,将沾了泥土的簪子当啷丢在地上,转身就走。
这簪子虽是陆华亭放在包袱里的首饰,算是他的,丢弃却也浪费。群青将芙蓉花放在柱子旁边,捡起簪子,跟着他上了顶楼,相比楼下的喧哗,四楼是花娘们的居所,木门大都关闭,十分冷清安静。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木门隔出的窄道。
陆华亭一拽红线,走廊尽头悬挂的红纱幕布飘然落下,露出整面墙的玉牌。上百块薄薄的玉牌,被风吹得纷然颤动,发出脆响。
群青抬眼望着这些玉牌,每块牌子上都写着花娘的花名。在肆夜楼,花可以是真花,也可以是人。
“把那块玉牌取下来。”陆华亭站在整墙的玉牌前看了片刻,伸手一指,那玉牌上分明以朱砂刻写着“玉芙蓉”。
“大人,真不凑巧,玉奴早就不在楼内了,只是玉牌忘了摘下,要不换个别人吧?”拿着长杆的龟公看清楚,连连赔礼。
群青心中一动,原来“玉芙蓉”是玉奴的花名,但她并未喜形于色。
陆华亭也似浑然不知,追问:“不在楼内,去哪儿了?”
“这玉奴,去年九月被当朝给事中孟郎君点中,让她长住自己的厢房。后来孟郎君宠爱她,更是给她赎身,现在已是良家妾了。”
九月……芙蓉花……
倘若春娘将账本藏在孟观楼的厢房内,崔伫便不敢轻易进入。玉奴长住在孟观楼的厢房,手中定有钥匙,这很容易做到。
群青对上了陆华亭的黑眸。
按那张图纸上的布局,孟观楼的厢房,恰好就在陆华亭的厢房正下方。
第39章
孟观楼喜欢在狂饮后拍打羯鼓。
这羯鼓产自青州, 鼓面是公羊皮所制,响声清脆。他把羯鼓挂在身上,披散头发, 一曲奏毕, 整个赤裸的上身都蒙着一层晶莹的汗水,以发泄积压的情绪。
“你去,帮我把那纸包里的东西冲了水。”孟观楼喘息着说,眼中十分空茫。
厢房里还有个十八岁的娇小花娘,闻言小心地移动到案前, 手一抖, 纸包里的粉末全倒在了外面。马上被孟观楼攥住手腕, 怒道:“你给我洒在外头!”
他狂怒地将她拽到踏上, 这花娘害怕地瑟缩,孟观楼却没有动手,而是一把搂住她的腰肢, 自己慢慢跪在地毯上, 两只漂亮的眼睛盈出泪水, 呜咽起来。
醉酒的人么, 疯疯癫癫也可以理解。花娘一动不敢动, 听孟观楼枕在她的膝上问:“听说, 你从前常常服侍陆华亭,你与他都干些什么?”
“陆长史只是喝酒, 奴没有跟他说过话。”花娘嚅嗫道。
“他平时都见过什么人?”
“也没见什么人。”
孟观楼不再问了,这名花娘大着胆子伸出手,像母亲一样抚摸孟观楼的头发:“给事中是遇见了什么伤心事?奴叫文娘, 儿时受了委屈,就喜欢这样枕在阿爷膝头, 阿爷也这样安抚奴。”
孟观楼笑了,通红的眼睛又流出泪:“连你一个花娘都有个好父亲。”
“你可知道,我阿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叱骂我比不上那个野种,他不会这样安抚我,阿娘也不会。”
“为什么……分明我也很好,我自小聪慧,才高八斗,分明我有最好的先生,最好的族人,最好的母亲,就是差一点、偏就是差一点。为什么有人什么都没有,却天生就会……他是妖孽,他不是人。”
孟观楼皮肤泛红,越发激动起来,仰头期待地看文娘,“你觉得我与陆华亭,谁生的更好看?”
文娘胆怯地凝望着他昳丽的面容:“……那还是陆长史好看。”
孟观楼开始怪笑,他燥热得想脱衣裳,但上衣早就脱掉了,把皮肤刮出了几道血痕,好在他从地上摸到了一个纸包,递给文娘:“你也吃一点?”
文娘大骇,连连推拒:“郎君,此物不能乱吃……这五石散,是从关外来的,前朝的圣人就有禁令,不准服食。”
“你还知道禁令……”孟观楼神色阴骘。
“实话告诉给事中,奴方才就是故意打翻的,你已经饮酒,不能再服散,否则会、会越吃越……不行。”
孟观楼听闻“不行”二字,面色扭曲了,陡然将文娘压倒在床上,急于拽下裤子,谁知过了一会儿,文娘“哎呀”了一声,神色疑惑:“郎君不会真的不……”
“出去,滚出去!给我出去!”孟观楼大怒锤着床榻,眼眶也更红。他开始想念玉奴,无论他说什么,玉奴那双纯然的杏眼,总是娇憨包容地望着他,绝不会像她们一样,露出恐惧的神色、嫌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