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盏?”狷素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规格的小灯,一个摊子只挂那么一两盏,恐怕得满城跑。娘子,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知道要满城跑。”群青平静地看着他和竹素,“去吧,午夜之前送来给我。”
狷素和竹素对视一眼,两道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每逢大宴前夜,尚仪局女官都要夜值。
星星点点的檐下灯笼,将大明宫装点得美轮美奂。女官们提灯登上木架,检查高处的彩灯,佛像下的鲜花与贡品是否完好。
“青娘子,你消息真灵通,赵王果然准备了烟火。”另一个典仪以肘碰了碰群青,示意她看远处,府兵们推着小车,将几车烟火整齐地排列在远处。
尚仪局的消息亦传回了赵王府:“我们的人已在外面等着了,可群典仪未曾出去买炮。”
李盼练舞累了,面上涂着粉彩,微微蹙起眉。不过很快他便舒展眉宇:“接着奏乐。”
他母后的冥诞,将是他的主场。在宫内当值,任何差错都可能是催命符。这桩过错没有,总能寻到其他的过错。
这厢,群青提灯钻进了偏殿内。
说钻,是因这两仪殿偏殿之内,挂满了画卷。短幅的挂在高处,长幅的卷轴垂下来,在案上椅上蜿蜒。
她灵巧地钻到画卷当中,画外的娘子便与画中的娘子借微光对视。
画像上的女子形貌温柔端庄,只是眉宇轻蹙,有些哀愁的样子,正是宸明帝的元后。
群青轻抚画中元后温柔的眉眼,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阿娘,心中泛起浅浅的酸楚,同时在心中对从未见过的元后道歉。
因她要对赵王出手,她向他的母亲祈求原谅。
忽地撞见一人,原是丹阳公主,群青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提起灯笼:“丹阳殿下怎么这么晚也不休息?”
“我睡不着。”丹阳挤了过来,带过馨香气息,自上次赠灯之后,她与群青亲近了许多,“近日圣人又提给我议亲之事,烦闷得很。”
“是哪家子弟?”
“刑部侍郎之子楚怀尧,还有刘诞,这次元后诞辰,便要安排我与这些人相看。只可惜我一个都不喜欢。但皇伯伯的意思坚决,只有我成了婚,他才肯放我与驸马回封地。”
群青细细听来,这两人皆是孟相的人,是谁想争取丹阳公主,谁想掌控丹阳手中兵权不言而喻。
可是丹阳公主与宸明帝感情深厚,她外表开朗而内心敏感。上一世,她最终还是依从圣人的意思嫁了人,只是在这宫中更不快乐,只好成日饮酒做乐以作发泄。
“怎么感觉画像中的元后,似有哀愁之意。”群青道。
“元后本名杨贞娘,你应该知道,她出身旧楚皇族。因昌平公主忌惮李家,她只好慢慢地与皇家断绝来往,每日殚精竭虑的,又赴怀远那苦寒之地,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又在飞狐径香消玉殒。”丹阳公主摇扇道。
“公主若想试探那两人是否值得托付,臣倒有个法子。”群青想了想,转向她,附耳言语,随后道,“丹阳殿下在我心中是个极好的娘子,臣希望殿下能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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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戌时三刻,鼓声敲响,夜幕已黑透,殿中却被高高低低的灯照得美轮美奂。
二十名僧人空灵地敲击着木鱼声,口中念咒,宸明帝与马皇后坐于主位,神色肃穆庄严。李玹和李焕白衣如雪,向元后的牌位献上三炷香。
不知想到什么,宸明帝不免露出哀戚神色。
内侍口中唱喏,宣读各宫妃嫔献上的寿礼,这寿礼便由女官接过,摆在案上。
“吕贵嫔献上圣母观音相一尊。”
身旁的女官自盒中取出那尊沉甸甸的观音,摆弄了一下,递给群青,群青双手捧着走向供案,便在她将观音像摆在案上的瞬间,那尊观音像忽然拦腰断成了两截,观音的上半部分滚落下来。
在它摔在地上之前,群青拿手接住了它。然而身边已然一片寂静,她余光看到宸明帝冷寂的目光看了过来。
第94章
席间私语声骤然增大。
这种意外, 在大宴中也有发生。触了霉头的宫女或女官,常以挨罚降职为结局。
但这尊玉像又格外不同:宸明帝刚登基时,常因思念元后夜不能寐, 太史局便以观梦之术测算, 告诉圣人,元后逝世后位列仙班,化为观音。
而今在元后的冥诞上,致圣母观音像断裂,无疑是大不敬, 不禁让妃嫔们以扇掩面, 感慨这女官的官运要终结当场。
群青浑身发冷地垂眼, 手中观音上半部为实心, 下半部却是中空,断口边缘整齐,应是被人提前切断四分之三, 立起时头重脚轻, 才会断裂当场。
宝姝侍立另一侧, 弯起唇角。群青的仇人本就多, 方才失宠禁足的吕贵嫔——吕妃首先便不能放过她, 她都无须亲自动手, 只需借刀。
一片寂静中,那道纤细的青碧色迟疑了片刻, 将伤半截观音放在案上,又将下半部拿起来,转身下拜:“臣恭喜圣人。”
宸明帝气得想笑:“恭喜什么?”
群青将那下半截观音倒转过来, 只听当啷一声,一枚棋子掉落在她掌心:“吕贵嫔娘娘送来的玉像之内, 藏有一枚玉石棋子。”
“这又有何关联?”皇后道。
众人面面相觑,她接着道:“玉像右手托篮,篮中有鱼,方才内侍口误,这非是圣母观音,而是民间供奉的送子观音。民间传言,温州有一富商多年无子,虔诚供奉送子娘娘,一日送子娘娘托梦,递他一枚棋子,让他拿在手中,笑道‘送你一子’,醒来之后夫人果然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