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卫挨了打,不敢言语,直挺挺跪下去。李焕又道:“去把我们带的粮从车上卸下来。”
百姓们并不都见过李焕,但有人认得这铜面具,便指着他议论起来。
李焕和萧云如亲自指挥放粮,群青从客栈的窗户看到,那一队拥挤的百姓暂时恢复了秩序。
“你有救水灾的经验?”群青问。
陆华亭本默然走在前,闻言回转过头,群青打量了一下这张脸,他的神色如常轻松:“没有。怎么,娘子怕了?宝安公主的女使,民生治国之策总该学过吧。”
群青佩服此人的镇静。纸上谈兵是一回事,可真正看在眼中又是另一回事:“这是生民,无宅无粮,若处置不好,会死人。”
陆华亭看到她脸色微微发白,不由怔了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会死。”他肃了面容,“刘肆君心中有数,每当百姓受不了要举事,他便派人续一袋粮来。这种程度的稀粥尚可吊命,只是不能维持。”
水灾之后紧跟着的往往就是瘟疫,若吃不饱,这才是问题。
陆华亭见桌上有一碟点心,没什么表情地推给她: “娘子饿不得,吃一口吧。”
群青咬了一口,想到方才见到的场景,便觉难以下咽。
客栈中,云州司马和户部的张其如都到眼前回话。
时任云州司马的薛州,从前是剑南道的一个主簿,便是他捅出了举荐之事。春闱一案之后,被燕王提拔到这里。再看薛司马身边的张其如,又是燕王府选中的举子。
看到陆华亭的棋早就埋到了云州,群青心中松口气。
陆华亭道:“燕王府带的粮顶多能吃三日,何时将存粮放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主簿耷拉着脑袋:“存粮早用光了。”
“那赈灾的钱?”
张其如急道:“这便是下官为何要上奏燕王殿下,可圣人却迟迟不给回复。圣人将赈灾款拨下来,刘刺史至今不问商贾买粮。粮是一袋一袋地送,便如大人看到的,都是稀汤。”
薛司马道:“老臣恳请燕王殿下上达天听,早日将刺史府抄了,也好为百姓主持公道。”
陆华亭道:“便是某今日回宫拿到圣旨,中间几日打算怎么过?”
群青问:“城中还有哪里有粮?”
张其如顿了顿,转向她:“若说积粮积财之处,除了寺庙道观,就是外城商贾手中有余粮,但是……他们要钱。”
“他们不要钱才奇怪。”群青道,“屯粮抬价,人心如此。外城粮价现在如何?”
“米石大约已到二两银,我们先前已挨家挨户地敲过门,他们不愿降价,再问便是关门闭户,说自己手上也没有余粮。”
群青道:“薛司马可以连夜命人将消息放到外城。”
“什么消息?”薛州问。
“就说,燕王殿下带粮和布匹来了,命下属在内城售卖,米石价一两银,布一两一匹,已经抢疯了。”
话音未落,陆华亭和张其如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
“这不好吧?”张其如愕然,“这,燕王殿下的粮分明是免费散给百姓的,燕王妃身怀六甲还在分粥……这、这谣言若是传回宫中,对燕王殿下不利。”
陆华亭觑着群青,旋即垂眼看着盏中水:“娘子,不好吧。”
她只梳双髻,侧脸如瓷,眼睫如蝶翅,看上去端秀素净,想出的主意却暗含着对燕王府的恶意。
燕王的名声,那是群青最不在意的东西:“百姓都要饿死了。长史要人命,还是要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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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三更,铃声轻响,一辆牛车悄然驶入城门。
提灯赶着牛车的人,是云州本地的富商。及至内城,他才发现,那里已有两三辆牛车挤在门口,车上和自己一样,满满当当装的都是米粮。
彼此看见,面上都有些尴尬,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起来。
“你们说燕王卖粮之事,是真的假的?”
“是真的吧,我家家丁打探好几日。前些日子总有人想闯出来抢粮,昨日夜里变得极为清净,定是饱了才不闹。”
“燕王是宫里来赈灾的,连这点蚊子腿肉都不放过?”
“金山银山,也是一毫一厘堆叠出来的。更何况燕王养兵,底下多少张嘴等着吃饭。云州刺史尚且知道搜刮,怎么皇子就要清白了?”
几人都笑了一阵,又有人说:“若真似传言所说,内城的饥荒几日便能得解,他得带了多少粮来,能填饱那么多肚子?是只带了一点,还是陆续运来的?”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低沉紧张起来,有人抱怨道:“这燕王真是个棒槌,好容易抬起的米石价,叫他一两银给破坏了。”
“若叫燕王把粮卖够了,我们囤的粮便是水中臭石头,别说二两银,半两银也卖不上,不能再等了,谁能早进去,谁还能少亏些。”
说到此处,城门开了个缝,几辆牛车争先恐后地往内城。
云州司马薛州举着火把:“干什么?”
“我们进去卖粮。”
薛司马木着脸道:“现在不是开门的时候,不要闹事。再说百姓不缺粮,卖什么,回去。”
这薛司马被几名高大的燕王府暗卫拱卫着,和前几日躬身弯腰求着他们卖粮的模样判若两人。这让富商们愈发确信,燕王定是带了足量的粮,这钱再也轮不到他们挣了。
瞬间,几人着急起来:“今明粮够,几日后总归不够。都是为了解百姓之困,粮多些难道不是好事吗?让我们进去吧。”
“我等保证绝不惊扰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