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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渡(9)

作者: 一颗子弹 阅读记录

小舟沉默了片刻,问:「但还有什么更大的事呢?」

我回答不出。小舟还有两个月出阁,我的婚期定得更远一些,要等季行之参加完秋闱。十六岁,女子一生中最大的事好像就的确这么做完了,如此轻易,甚至比不上写一首新诗,谱一首新曲。如此轻易,显得我们人生中从前的沉重时刻都只是一种偶然。

但我们并排躺在一起,听得见对方心如擂鼓。

我们前程已定,我们前途未卜。

第17章

「……三公子房里,又打死了一个丫鬟。」

「知道了,」惇王妃拎着茶杯盖儿,在杯沿打转,「还按规矩来吧,有家人,赔五十两银子。没有,就送出去葬了。」

「是。」侍女菡萏应道。

「等他有了媳妇,能管着他些,就好了。」

「蒙恩侯家的小姐,人品没得挑。娘娘以后,保管不必多费心了。」

「看了她这几年,我当是没看错。我就看重她一个『忠』字。换做其他的世家千金,娇惯着长大,哪来那份韧劲?」惇王妃轻叹一声,「可惜在这个姓上。」

菡萏陪笑:

「配三公子,哪里就算亏了她呢?」

「……嗯。」惇王妃饮了口茶,笑意在唇边淡下去。

第18章

二月初一,宜嫁娶。惇王府送来的聘礼,加上嫁妆,一共二百四十抬。女子一生要用到的东西,都在其中。

二百四十抬,都蒙上红布,远远望去,简直像一条红色的河流。我的小舟在这条红色的河流上蜿蜒而下,到我看不见的尽头。

第19章

陈端仪来过很多次惇王府了。惇王妃爱下帖子请她,她只能依从。从前,她倒也想过惇王妃会给她找一门什么亲事,不成想最后是嫁了过来。

她对这门亲事没有过具体的想象。亲事在她读的书里是门当户对,是舅姑纺绩,是相夫教子,这些大而泛的四字词语。后面缀着一些行为要求,比如恭顺、卑下、敬慎。她也知道夫妇之道,参配阴阳,在奶娘那里看过避火图。但她不知道再具体一点的事。

比如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在自己枕边呼吸。比如自己的一生取决于他的喜恶,但他视这门婚事为耻。

「母亲老糊涂了,居然给我定了一个冒牌货,」殷显居高临下地 看着她,「听说你是什么渔民的孩子?」

又凑近嗅嗅:「倒是没有腥味儿。」

陈端仪全身都僵住了。她看着殷显的手,那只手生得太大,上面有青筋暴起。这只手能折断我的脖子,她突然想。

她带着一生的家当嫁进来,和一个能轻而易举杀死她的人共处一室。陈端仪的眼前突然开始晕眩,四字词语们悬在空中,慢慢离散。

殷显还在说话:

「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先骗侯府养你这么多年,又骗我母亲聘你进来?

「说话啊?母亲不是说你很会说话吗?」

那只手牢牢地攥住她的脖子。青杏一声惊呼,想扑过来,被殷显一脚踢开。陈端仪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舌头拼命地往外伸,她的手挣扎着想把殷显的手掰开,却好像碰到一块铁石。

或许是她的面部表情太难看,殷显松开了手:

「倒胃口。」

陈端仪跪坐在地上,全身脱力,止不住地干呕。她最遥远的想象里也没有过这种场景。太奇怪了。她不该在这里。这个时间,她应该沐浴完,有时候她抚琴,有时候她看书,小桨在一边练字。

今天小桨的字没有人给她看。

殷显俯下身来,说:「你既然不知道天高地厚,嫁了进来,至少应该有一点本事。不然,你就算这么死了,爷都只觉得无趣。

「渔民的女儿,有什么新鲜招数?

陈端仪想起那些关于大海的话。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如果她确实是在海边长大,她想,她应该在五六岁的时候上船。她应该学会识别风浪,学会识别暗礁,她应该习惯起伏,习惯疼痛。最后,她就学会了航行。

她用一整晚想象自己是在航行。

第20章

绷子上滴了两滴血,我才感觉手上一疼。

这一下扎得很深。李嬷嬷给我包扎,心疼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是心疼我,还是心疼那差几针没绣完的盖头。

「幸亏是盖头,重绣一个不打紧,要是嫁衣,滴上血可麻烦了。」

「重绣一个?」我瞪大了眼睛,险些跳起来。

「……我绣个底,」李嬷嬷说,「小姐添几针就是了。」

京城里这些人,总觉得带血的东西不吉利。月事不吉利,针扎破了一点也不吉利。这等无稽之谈放在平常,我大概会争论一番,但现在我看着那两滴血,心里真有些烦躁不安。

我问:「我什么时候能去惇王府看姐姐呢?」

李嬷嬷说:「哪有这么快的?娘家人太快上门,新妇的心会浮起来,在婆家扎不下根。

「小姐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大小姐是惇王妃自己看中的,得了婆婆青睐,这婚事还能有错?倒是您自己,哎,季公子虽然看着好,人家家里头想什么,咱们不知道呢。您这个性子,说好了是爽直,说不好,就是容易叫人下绊子……」

「嬷嬷!」

「又怎么了?」

「我要睡了。您留着明天再念叨吧!」

外头的玉兰花都开了。往年春天,小舟会和我一起制玉兰花膏。今年她不在侯府了,我得自己做好,给她送去。

第21章

陈端仪有时候觉得自己是鬼。

也许其他人都看不见她,她想。所以王府的下人们对她和殷显之间的相处习以为常;所以无论是惇王妃,还是她的妯娌们,都还在和她愉快地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