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簪(16)
临兖知府被吓得丢了魂,推搡手下们,跳脚喊道:「愣着干什么!抓住她!」
何掌柜哈哈笑着,任官兵们一棍棍打在她的后背和腿上,口吐鲜血地指着临兖知府骂道:
「狗贼!我告诉你吧,武威将军的孙女早就跑啦!都跑了三四天了!我亲自送她出的镇子!哈哈哈哈……」
临兖知府一脚踹飞了刘大的脑袋,激动地大呼小叫着:「留活口,留活口!快去禀报王爷!本官要好好审她!」
官兵们拖着何掌柜离去,在地上留下一长道血迹,犹如铺开了一条红绫。何掌柜仍在畅快地笑着,在临兖知府的叫骂声中,一遍遍高呼着:
「小花!娘给你报仇了!
「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我何莲,终于堂堂正正地当了回人啊!
「痛快!痛快!!」
……
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只剩刺骨的冷风穿透门缝,扎在我的心口上。
我瘫坐在地,卫宁瑶紧紧搂住了我,枕在我肩膀上小声啜泣。
等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我在后巷的泔水桶里找回了沈菱。
她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惊魂未定地回到茶肆后,抱着我的胳膊不松手,忽然问我:
「宝儿姐,何姨回来了吗?」
继而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道,「何姨梳的辫子比爷爷梳得好看多了,我还想跟她学一学呢!她去哪儿了呀?是回家了吗……」
第28章
何掌柜没有给临兖知府审问她的机会。翌日,她的尸首被挂在了镇子中央的大树上。
她是服毒自尽的。早在她杀刘家财之前,就饮下了毒药,临兖知府只拖回去了一具尸体。
临兖知府觉着她胆敢当街杀人,肯定是武威将军的党羽,本想拿她请功,结果到手的鸭子飞了,气得他下令不许任何人给何掌柜收尸,否则以「乱党」论处。
透过茶肆二楼的窗户,正能看见那棵大树,何掌柜身上的红裙很显眼,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沈菱扒着窗户缝,静静地望着,指甲抠进了窗棂里,却没有哭,直把嘴唇咬出了血印子,最后突然对我说:
「宝儿姐,我要当将军,跟我爷爷一样,当大将军。」
另一边,眼看着没法跟晋王交代,临兖知府信了何掌柜的说辞,将大半的兵力派出了平安镇,沿途搜寻沈菱的踪迹,试图亡羊补牢。
此举,正成了沈菱出逃的契机。
三日后,一位「乞丐」突然出现在茶肆门前,借着乞食的由头,偷偷往门缝里塞了张纸条。
那纸条上写着一首打油诗,是当年武威将军写来哄沈菱玩的,只有他们这对爷孙知晓。
沈菱大喜过望,认出外头的「乞丐」正是武威将军的心腹,对了几句暗语,商定子时出逃。
到了约定的时间,两名武威将军的手下化装成了负责运送士兵尸首的晋王军,推着装着尸体的板车途经茶肆后巷。
沈菱趁机从狗洞钻出去与他们汇合。临走前,她依依不舍地抱了抱我,哭着说:「宝儿姐,卫姐姐,我不会忘记你们的。珍重!」
我把耳朵贴在院墙上,听着车辙声被淅淅沥沥的小雨冲淡,一点点消失在街道尽头,忽然转身抱住了卫宁瑶。
她懂我,顺着我的后背哄:「宝儿姐,她会没事的,武威将军会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哄着哄着,她自己哭了起来,说,「下雨了……」
下雨了,何掌柜的尸身仍挂在树上,任雨水冲刷。前路崎岖,沈菱他们能不能与武威将军团聚,仍是未知数。
而且,徐姨娘惨死的那天,也是个阴雨天。
我们哭了许久,最后抱在一起,昏昏沉沉地小憩了片刻。
再睁开眼,在这儿避难的姑娘们已经打扫好了屋子,熬了粥,给我的那碗里添了点红糖。
年岁最大的一位姑娘拘谨地说:「赵掌柜,这些时日多亏你了,若不是你,我们早就……我瞧着,外头那些个兵都撤了,是不是,仗要打完了呀?」
我挤出一抹笑来:「是啊,快要太平了……」
这群姑娘被憋坏了,叽叽喳喳地跟我聊了许久。有人惦念着在外流浪的父母,有人想着田里快成熟的稻谷,以及山上没来得及采摘的茶苗。
我们这群庄户人大多看「天」吃饭。天,既是老天爷,也是那群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
上头跺一跺脚,就能踩死一片草民。我们终日跪着捧着碗,等他们大发慈悲从指缝里漏下点粮种。
可草民也有草民的骨气,守着一点点甜头,就能绘出仿佛近在咫尺的好日子。
如今,我们守着一间小小的茶肆,相互依偎着,等太平。
第29章
等来等去,深秋之际,终于传来了晋王吃了败仗的喜讯。
据悉武威将军宝刀未老,又有长公主的母族相助,打得晋王军节节败退,乃至起了内讧。不少人向朝廷投诚,争相揭发晋王一党的种种罪过。
铁证如山,定远侯府自是逃不脱惩罚。
但,定远侯早就携家带口地投奔了晋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正跟晋王一起狼狈南逃。
然而我怎么都没想到,意外居然出在了我身上。
临兖知府带兵撤出了平安镇当天,我用仅剩的白面包了几个饺子,本想跟姑娘们一起好好庆祝一下。
岂料,茶肆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群府兵涌入,不由分说地架住了我。
卫元鸿沉着脸站在门口,什么都没解释,只挥手让随从们将我带走。
卫宁瑶扑到我身上,死死抱着我的腰向外挣,惊慌地吼道:「卫元鸿!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