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簪(5)
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女人,大多都被驯服成了家畜。一旦离了家,就会令无数野狗伺机而动,将她分食。
我到底动摇了。想着,卫宁瑶曾给了我安乐富足的生活,哪怕最终落得两两难堪,那十年的好日子也是真的。
而且,同为女人,我应当拉她一把,起码叫她度过寒冬。
第8章
于是兜兜转转,卫宁瑶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在茶肆打杂。
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确实想尽所能做些事情。一大清早,她提了一桶水,踉踉跄跄地往后院走。就这么点距离,她歇了三四回,还洒了半桶水。
店里的伙计看不下去了,赶忙抢过水桶:「卫姑娘,你这活干得,不如不干。」
卫宁瑶的鞋袜全湿透了,尴尬地搓搓脚,小心翼翼地看向我。
我坐在柜台后,冲她一招手,开口问道:「还记得怎么打算盘,看账本吗?」
她怔住,迟疑地点点头:「记得一点,但是五年没碰算盘了……」
我又问:「我记得你绘得一手好丹青,不知生疏了吗?」
她面露尴尬:「已经许久不画了……」
「那诗赋呢?」我微微蹙眉,「插花、焚香呢?」
卫宁瑶恨不能将脑袋埋进胸脯里:「宝儿姐,自打我嫁入梁家,琴棋书画全都荒废了。我,也没时间读书……」
我打断了她:「那你终日忙什么呢?执掌中馈?还是打理你的陪嫁铺子?」
她心虚地支吾着:「中馈是大嫂嫂在管……我,我忙着……忙着……」
她说不出口,可我已能猜出一二,无非就是忙着喝药汤,被婆母挑理,坐在屋里悲春悯秋,听后院里的小妾们聒噪,然后等她那便宜夫君回来,求他「赐」个孩子。
我将算盘推给她:「明天之前,把这半年的账算完。我会来查,一处错处,扣一日工钱。」
她脱口而出:「我不行……」
「为何不行?」我不悦地皱起眉头,「当姑娘时做得,嫁了一次人就做不得了?没这种道理。」
「不行」「不可以」「不对」,诸如此类的话,在她嫁作人妇的这五年里,定然听了不少,以至于把她从内到外腌入了味。
现在,该给她散散味了。
第9章
卫宁瑶熬了一夜,终于把账算完了,惴惴不安地交给我。
我大致翻了翻,觉着没什么大纰漏,随口夸奖了她一句:「这不是做得很好吗?当年,夫子常夸你聪慧……」
话没说完,卫宁瑶突然又开始吸溜吸溜地哭鼻子:「已经许久无人夸奖我了……」
我「嘶」了一声,转身拿来软松糖:「吃吧,奖励你的。」
她顿时感动到哭出了「吭哧吭哧」的猪叫声:「宝儿姐,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我急忙摆手:「打住。这可不是特意给你买的。前些天你大哥来了,让我照拂你,还想留银子,我没收。」
卫宁瑶愕然:「他,他能有这好心?不对,他怎么知道我来这儿了!」
我哪知道!说实在的,我也觉得依着卫元鸿的性子,他确实不像为了卫宁瑶特意跑一趟的人。
卫宁瑶一连往嘴里塞了三四颗糖,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对我说:「宝儿姐,我是不是有点用了?你能叫我留下来了吗?」
我冷笑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收拾一下,跟我出去采买。」
近来南方频降暴雨,粮价涨了不少,若是再起个战事,怕是得饿死人,我得防患于未然。
我带着卫宁瑶连跑了三个集市。临回来时,她拖着一小袋粮,招魂似的有气无力地喊我:「宝儿姐,我,我不行了……」
我左肩扛着一麻袋面,右手提着一筐菜,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女人怎么能说不行!不行也得行!」
这时,街口突然掠过一队人马,马蹄纷乱,溅起一片泥点子。
我俩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发觉队伍最前方的正是卫元鸿。他骑着高头大马,神色严峻。
卫宁瑶连忙藏在了我身后,探头探脑地小声嘀咕:「怪不得呢。他肯定是有公务在身,顺便来找我,我可不敢跟他回去……」
我则更加疑惑。平安镇可是个小地方,能有什么事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不料,翌日清晨,还真传出了塌天的大事。
「不得了!掌柜的!坏了坏了!武威将军府被抄了!」
我刚起床,被店里伙计这一嗓子惊丢了魂,愣了好一阵子才追问道:「什么罪?」
伙计慌张地说道:「听说是谋逆叛国的大罪!」
我失魂落魄地扶桌坐下。当年我祖母时常说,武威将军沈成荫是个好官,百姓们也都对他敬爱有加,怎么会这样呢?
卫宁瑶也唏嘘不已:「武威将军可是军功卓着的重臣啊,怎么突然就倒了……莫不是朝中又有什么大变数了?」
第10章
果不其然,武威将军获罪只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平安镇山高皇帝远,我们过了三个多月才得知,太子薨逝了。
陛下子嗣不丰,对太子寄予厚望。太子的猝然薨逝对他而言无疑是一记重棒,促使他近乎癫狂地肃清朝野,想给年幼的皇太孙铺路,这才牵连了老臣武威将军。
于是,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侯」和「王」又要造反了,其中以皇四子晋王尤甚,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公然起兵。
不巧的是,晋王的兵正在遂州一带。
这可就苦了遂州的平民百姓们。晋王先是强征粮草,后又强征兵。不少人拖家携口地想离开遂州,可晋王不放人,关了城门,又派士兵在必经之路上设了哨卡,估摸着是想拿老百姓当人质,令朝廷不敢下令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