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那个高岭之花(93)
泪眼迷蒙之中,裴璋也缓缓蹲下身来,沉默了许久。
“可你已是我的人……”他看着她,再开口时,嗓音沉而静,却话语中并无恼怒。
阮窈见他并不生气,抽噎了两下,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指尖掐得发白,低声道:“我会忘掉这段日子以来的所有的事,也不需要你对我负责。”
他用黑沉沉的眼盯了她许久,随后一言不发地起身。
很快有微低着脸的侍女进了书房,俯身将手中端着的漆盘轻置于阮窈身前。
她茫然地抬眸望过去,随后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嘴唇颤抖得厉害。
漆盘中是短匕、白绫,及暗棕色的小瓷瓶。
“我一生极少有后悔之时。”裴璋的嗓音很淡,话语近乎像是某种温和的叹息,从他的唇中溢出。
“去司州时,我将你独自留于洛阳,险些让你因我而身死,而后每每想来,总是追悔。觉今是而昨非,你既已经属于我,自不该再与我长别。可倘若你当真痛苦至此,不论如何也不肯留在我身边,我亦会成全你。”
他一席话说得极为缓慢,吐词也如玉石坠地,一如既往的沉澈。
然而阮窈心头唯有恐惧,仿佛浑身的骨头都在瑟瑟发抖,后颈的汗毛也根根倒竖。
“窈娘,我不逼你。”他极轻地笑了笑。
“你自行取舍便是。”
他似是有用之不竭的耐心,也并不催促一字,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阮窈的泪水堆积在眼中,却被裴璋的话吓得生生无法坠下,额角也渐渐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书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如擂鼓。
阮窈极缓慢地眨了眨眼,视线反倒更为模糊不清。
她想要站起身,腿脚却像是一摊烂泥,使不上气力。
裴璋察觉后,默了默,继而俯下身,温柔地抱起她。
阮窈哽咽着将脸埋入他的颈间,“我知错了……”
几串眼泪扑簌簌落下,打湿了这片淡青色的衣料。
他耐心地为她系好衣带,又用巾帕拭净眼泪,才温声道:“既想好好活着,就莫要再使性子。”
侍女端上新的牛乳时,阮窈眼睛仍微微红着,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在裴璋的注视之下,一口又一口地慢慢咽下。
*
阮窈从前并不知晓,灵山上还有这般幽雅而宽大的宅舍。
她并不被允许踏出大门,就如同在洛阳时一样。
裴璋喜静,宅院里总是安静的过分。阮窈有时坐在窗下,耳边惟有簌簌落雪之声,仿佛这座宅子也被天地所遗忘在外,静得几乎快要让她发疯。
她甚至并不知晓如今是何节气,然而深山中覆满大雪,从窗子望出去,满目尽是琼枝玉树,分明是个冷寂的数九寒天。
寂寞和惶惑如丝如缕,日复一日的浸染着她。阮窈有时觉着,自己似乎连发丝都沾染了裴璋身上的苦涩药味,正如同二人之间绵绵难断的牵缠。
她找不到任何能够抽身的法子。
阮窈起先还惧怕裴璋夜里要与她同眠,所幸他似乎并无此意,两人也并未住在一处,而是分别睡在两间不同的居室。
而她一旦显露
出乖巧温驯的模样,不再对他伸出爪牙,他便也变回了很久之前那个温文尔雅的端方公子,仿佛过往种种阴鸷沉郁,都不过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裴璋待她,称得上是体贴入微。不论她在衣食住所上提出何等要求,他都会温柔的应允。
她曾有一回午夜梦醒,因为荒诞的噩梦而无法入睡,索性起了身,坐于窗下望着烛火出神了很久。
他许是瞧见光亮,深夜踏雪披衣而来,手掌因夜风而冻得冰凉,却不顾自己苍白的面色,而是问清原委后温声抚慰她了许久。
那夜暮色低垂,白炉子的火光映着他分外清俊的面孔,直至她再度沉沉睡去。
他也会唤她去书房对弈,阮窈自认棋品算不得好,棋艺还尚可,往往苦想一番,也能下出颇为亮眼的一步。然而每每到了后半段,却总被他春风化雨的棋势逐渐逼杀得退避三舍。
她想起阿兄过往所说,正如善战者无名,善弈之人亦是如此,对手若毫无还手之力,就根本无需所谓的妙手。
想到这里,阮窈便不愿再下了。
严灵院很大,后院最深处甚至还建有一座佛塔,只是看起来荒废了许久,门上还落了把大锁。
其余的宅院,则多多少少能瞧出曾有女子长居过的痕迹,她有时实在无趣,也曾抽丝剥茧地细细探寻,好奇裴璋的母亲是一位怎样的人。
她似乎笃信佛学,在许多经书上都留有字迹娟秀的注解。且**花草,宅院里甚至还建有一座带温室的花房,只是曾经栽育的种种花草早已枯败得不成样子。
阮窈常常在花房中待着,继而又发现了花架上的许多花种。她整日闲来无事,沉默着捣鼓一番,大多数花种竟也并未腐坏,便为花而忙起来。
裴璋并不拦着她,无事时还曾来过花房,见她正为一盆香橼的枯败所苦恼,遂也多看了几眼,随后又淡声点拨了几句。
她依照他说的法子来办,果真医好了花。
裴璋就像是一个生而就被上天眷顾的人,想要做的大多事,往往轻而易举就能习得。
种花如此,为她编发如此,床笫之事如此,而困住她……亦是如此。
*
雪停之后,别院有侍女下山采买物件。
她次日午后再回严灵院时,手上还携着数种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