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那个高岭之花(95)
这般门第的士族,本不该与他们有所牵扯。然而这却
是她近段时日以来,第三次听闻裴氏的名头了……
谢家郎与汤氏的亲事,亦是经由裴昭仪的说合方才定下。
而后阮窈在喜房中不翼而飞,鬼神之说自是荒谬绝伦,可倘若始作俑者是个手眼通天之人……
祁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觉着自己是发了疯,可越是琢磨,她心中便越是焦灼。这猜想一旦生出,就像是有颗种子落到了嗓子里,不可抑制地发芽、壮大,令她如鲠在喉。
祁云沉默许久,还是低声说了些什么。
阮淮惊疑不定,神色错愕不已。而阮旭犹如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连双眼也瞪大了,皱着眉斥道:“这揣度实在荒唐,裴长公子声名显赫,品性又最是端方温良,且他不近女色,怎会这般行事?更莫说阿窈……”
他摇摇头,没有说完,可话中之意已十分明确。
阮窈身世低微,堂堂裴大公子何至于要不择手段对付一名女子。若当真有意,便是要纳她为妾,阮家也该感恩戴德了。
祁云听着,心里不大痛快,却生生忍下了,只是拿泪眼望着阮淮。
他紧皱着眉,思索过后,出言安抚她道:“书信三言两语,总归是难以说清的。我那故交如今在泸州任职,他既见过小妹,兴许也还知晓些别的事情,我不论如何都要去一趟,也好寻得他的相助,再想法子打听打听裴氏公子的事。”
祁云知晓阮淮定是要快马而去的,而她一名妇人,若要跟着,反倒是添乱。
她唯能含着泪点头。
“阿淮,务必要当心。”
*
这是阮窈头一回踏出严灵院的大门。
她缓缓地深吸了口气,凛冽而冰凉的气息充盈着她的肺腑,脑中也愈发清醒。
雪后天光大亮,一扫前些时日的阴沉。
去往小亭的山道上,积雪一早便被人给铲净了,并不太妨碍行走。
山亭的顶上堆砌着白茫茫的落雪,栏外则长有两株野梅。
花枝被雪积得沉沉下坠,风一拂过,便颤颤飘落些许,如点点红泪偷垂。
阮窈着了件丁香色夹裙,外面罩着荷白色对襟棉袄,袖口与领口俱镶有雪白毛边,柔软而蓬松。
服侍她的几名侍女嘴巴很严,平日里并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多问什么。她们对待阮窈也十分尽心,尤其是在她每回要见裴璋之前。
像是某种可人讨喜的宠物,因着要去见主人,须得好生装扮一番。
阮窈多看了几眼野梅,刚缩了缩手,肩上便是一沉,却是裴璋给她披了一件厚暖的狐毛披风。
她本就穿得不少,这会儿半张脸都隐入了毛边里,唯剩一双明净的眼露在外面。
望向他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瞳仁像是晕了一汪桃花池的水,盈盈动人。
裴璋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禁又想到二人仍在泸州时的那一夜。即便那时候他的掌正掐在她脖颈上,这双妙目仍秀美得令他心生感喟。
侍者将食材与食具备好后,便垂首退了下去。
“还冷吗?”他见着阮窈神色雀跃,甚至抬头细细打量了几眼亭顶,而后又探着脑袋去瞧亭下的雪,不禁笑了笑。
她听见裴璋唤她,唇角勾起一个笑涡来,摇了摇头,抬手便要去取置于碟子里的铁钎子。
他却阻下阮窈的手,慢条斯理地拿了穿肉的钎子放在火上。
“公子素来喜洁,今日又是生辰,怎好亲自动手做这些事……”她愣了一下,“还是让我来……”
“不必。”裴璋看了一眼炭火,温声道。
他往日的确不曾如此,也不需要如此。肉食以火炙烤,油污更甚,且伴着熏燎之气,并非算得上是让人愉悦的味道。
然而那日夜里,阮窈伏在他怀中,低着脸小声说了一些过往之事,其中一则,便是她幼时曾随阿兄去山上烤肉。
她一面回忆,一面笑出了声,身子在他怀里震动,连眼睛变得格外晶亮。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她仍记得分外深刻。
裴璋将她的手握住,又缓缓地与她十指相扣,忽而思索起某些细究起来仿佛并无意义,可他却无法疏略的问题。
阮窈以某种轻佻的姿态挤入了他的心,随之为他带来充斥着妒意与欲念的诸多烦忧。而他也并未放过她,如今如愿使得她只为他一人所有。
可倘若她也会在若干年后回忆起他,兴许会含着眼泪,也兴许会沉默,却大约不会是笑得双眼亮晶晶的模样。
他在那短暂的一刻,心跳渐而缓慢,并随之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微痛,使得他不禁蹙起了眉。
若他与常人一般,有着长长久久的寿数,这数月的磋磨或许算不得什么。可他也不知自己还余下多少时间,再回首细数彼此过往点滴,多是眼泪与欺瞒,竟鲜少有过欢喜宁静的时刻。
这并非是她的本意,也并非是自己的本意。
然而二人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堵墙,各自怀有相距甚远的心执,想要收回余恨、解去痴嗔,恐怕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但他既窥见了她的一角心事,自然也能够学着旁人的样子,缓缓地,隐秘地,讨得她的欢心。
昔日横波目,便只该是横波目,而不必变作流泪泉。
山中静谧,炭火兀自烧着,裴璋看了眼身旁之人,见她虽乖乖坐着,却又忍不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道:“倘若待着无趣,便与我说说你从前在琅琊郡时的事吧。”
阮窈托着下巴,闻言想了想,目光缓缓投落在亭外堆积的雪上,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