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明月(139)
随后,派人去糖酥记给她买了一碟她惦记的棠梨糕,他自己也尝了一块,却实在觉不出有何可惦念的。
他叹口气,接过婢女递过的在冰水里浸泡过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细密的冷汗,柔声地哄:“爹爹去上朝还没有回来呢,溶溶别哭,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哥哥向你保证。”
或许是将他当成了父亲,女郎十分乖顺,在他怀中一动也不动,只仍是哭:“爹爹……溶溶好想你……”
“爹爹不在,我是哥哥。”他耐心地哄,又端过已经放凉的汤药,“溶溶乖,听哥哥的话,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等喝完了药,哥哥就带你去找你爹爹。”
可昏迷中的女郎似乎格外固执,摇头哭得肝肠寸断:“我不要哥哥,我没有哥哥,我就要爹爹……”
“爹爹已经死了,他不会回来了,你在骗我,爹爹已经死了啊!”
突然的痛哭失声,那一声控诉凄凉而尖厉,似丧母的小兽仰天哀鸣,嬴澈顿时哑口无言。
他同父亲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原本是不能理解她对她父亲的眷恋的。可她现在已经烧得人事不知,却还牢固地记着父亲死了这一件事。可想而知,她父亲当年的死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如果他能仔细一些,提早发现,是不是,就能避免今日的事了?
无法,他只能放下药碗,斟酌着字句想劝一劝。女孩子仍在梦中流泪:“是我害死爹爹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没有人要溶溶了,母亲不要溶溶,爹爹也走了,就丢下溶溶一个人,只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人要死,为什么我那么好的爹爹要死,为什么宋郎也要死,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所有人都不肯要我……没有人喜欢溶溶,没有人陪着溶溶……”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滴滴泪珠都如梨花雨落,簌簌打在他手上,有如微弱的火星,飞溅起星星点点的灼热之感。
嬴澈的心便好似也被那火苗燎了一下,心间漫开一阵淡淡的、热烫的酸涩。
他连那句“宋郎”也忘了追究,忍不住微微低头,轻柔吻了吻她被泪水打湿的脸颊:“怎么会呢,哥哥喜欢溶溶。”
“哥哥也盼着能和溶溶两心相许,白首偕老,可是溶溶总不肯喜欢哥哥。所以日后,就让哥哥来陪着溶溶好不好?”
这样的温柔郑重,可惜昏迷中的女郎并不能听见,她仍轻轻闭着眸喃喃唤着父亲,不断有泪水滑落玉白桃腮。
屏风之后,云姬进来时听见的便是女儿凄厉地控诉自己的生而不养与晋王那句剖白,霎时又惊又怕。
她壮着胆子自己通报了声,闻得一声有如沉冰冷玉的“进来”,这才走了进去。
室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苦药气息,而她那苦命的女儿此刻仅着寝衣,衣衫凌乱地被晋王抱在腿上,闭着眼,头靠在他胸膛上,气若游丝一般。
云姬只看了一眼,便心惊肉跳地垂下眸。
虽然早在过来时就已知晓女儿因她父亲之事高烧昏迷,可云姬怎么也不会想到,女儿一声不吭,就攀上了晋王这株根深叶茂的大树!
眼下,看两人这般亲密依偎的模样,明显是早有了首尾。难怪这些天去小桃坞总是碰壁、不见她人,感情是住在这儿!
这妮子,嘴竟这样紧!
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说!亏得她日夜操心!
嬴澈先前叫云姬过来,原是想着她毕竟是溶溶的母亲,有她安慰,溶溶或许会好一些。
眼下,倒是忆起她的生而不养了,溶溶今日昏迷不醒,就有她的一份罪愆。
心底忽生厌恶,他将女郎放回床榻间,容色冷肃:“夫人也看见了。溶溶如今这个样子,很不好。”
“大夫说她是心病,也许后面高烧退了,长久地郁积于心,也会缠绵成疾。请夫人过来,便是想问问,可有什么法子能解开她的心结。”
“是啊,她这是心病,”云姬讪讪地道,“也是我不好,她小时候对她关心不够……”
嬴澈面色冷沉,一语不发地坐着,他想说生而不养,这样的人如何配做母亲?碍于她是溶溶的生母,到底不曾开口。
实则云姬也没有什么法子,想了想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她父亲被下狱,被污蔑与那叛臣关系匪浅,靠的就是他女儿送给溶溶的一把小玉剑。”
“也许是因为这个,多年来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她父亲,才会一直愧疚……”
这一事,倒是能与她方才的“是我害死了爹爹”对上,看来云氏这个做母亲的倒也不是全然不关心女儿。
嬴澈的脸色稍稍好转了些,还欲开口询问,这时,睡梦中的女郎低低地唤了一声“爹爹”,随后不知为什么t又唤起了“宋郎”,语声虽小,飘荡在鸦雀无声的帷帐间,却是清晰可闻。
嬴澈的脸色霎时奇差无比。
当着她母亲的面儿,人在他的床上,却还念叨那劳什子的“宋郎”!
这已是第二次了。如果不是她生着病,他真想把人摇醒,让她好好瞧瞧,眼下衣不解带照顾她的是谁!是她那远在凉州的宋郎吗??
云姬也是吓得魂飞魄散。
她忙为女儿辩解:“许是这孩子烧糊涂了,以为回到了过去。”
“宋祈舟毕竟曾与她成过婚,您知道的,这孩子从小不在我身边,她父亲去后,就一直很没有安全感,想来她视宋祈舟为丈夫,所以心心念念……”
过去?她的过去里难道没有他吗?嬴澈气窒地想。
再且,莫非云氏的言下之意是,宋祈舟是她的丈夫,他就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野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