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明月(6)
晋王就是那个被传死去的孩子,他为忠仆所救,等到七年之后,时局平定,才在忠仆的护送下找来了王府,想要认亲。
彼时先王已经迎娶了崔妃,诞育一子一女。七岁的孩童找上门时,她近乎将人打死,是昭懿太子路过才没有酿成惨案。先帝世宗皇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严厉训斥了崔妃,勒令父子相认,并定下他世子的位份。
也就是从那时起,崔妃就开始吃斋念佛了。再有后来云姬及一批一批的新人进府,她的脾性就越发古怪。
等了小半个时辰后,令漪被召进堂中:“令漪问太妃安。”
崔太妃怀抱狸奴,正坐在铺着雀金裘的红木锦榻上专注哄着猫儿,闻言,也只是冷淡点了点头。
“既然嬴澈留下了你,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西边的沉烟馆还空着,你就先去那儿住吧。”
云姬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启禀太妃,殿下的意思是,小女同妾住即可,就不必再劳烦公中了。”
“这有什么。”崔太妃将猫儿抱给丫鬟,“王府家大业大,多一张嘴吃饭而已,又不是养不起。府里那么多空房子,给她另外拨个院子住着也便利。”
“以后早晚也不必过来请安了,她如今是客,又是热孝,不吉利。就别往我们这边钻了。”
令漪有些尴尬,柔顺福身:“令漪谢过太妃恩典。”
“你答应做什么!”
甫一回到棠梨院,云姬便忍不住抱怨开了:“这老虔婆明摆着排挤你,殿下都发了话,她偏要从中作梗!”
令漪这时已在未出阁时的闺房内收拾衣物,她望向窗外,隔着一片湖,西北方向翠筠千竿、碧色浓艳,其后房舍隐隐,便是沉烟馆。
“去就去吧,”她神色平静,“沉烟馆也挺好,我住那边,也能少叨扰些母亲。”
“可沉烟馆多偏啊,”云姬语声急切,“你若搬过去,只怕死在那儿都没人知道!不说别人,倘若县主又跑来欺负你怎么办?”
云姬口中的县主乃是太妃之女、晋王异母妹,宜宁县主嬴菱,自幼便爱欺侮令漪。
一来作为嫡女,嬴菱自然天然地厌恶令漪这个妾室带来的拖油瓶。
二来么,盖因她十分在意自己是晋王唯一的妹妹,令漪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个“唯一”,从小到大,她没少因为晋王找令漪麻烦。
但令漪可不信母亲会担心她,多半,是因为沉烟馆离王兄的居所太远,唯恐她与王兄生分了。
她这个母亲,从前就想把她送给王兄做妾,对她自作主张嫁了宋郎的事十分不悦。可也不想想,以她的身份,就算王兄对她有意,最多也就挣个妾室。
妾乃贱流,又通买卖,她不想连自己的命都做不得主。
她的人生理应自己做主。即使是卖身,卖给谁,卖多少,卖几次,几时卖,都要她自己说了才算。
“随她去吧。”她整理着衣物,头也没抬一下,“我此番回府,好歹,是经了王兄同意的。县主不过小孩子恶作剧,我能应付。”
回府只是暂住,她终究还是会回宋家去。婆母虽不喜欢她,但还有祖父,等祖父归京,就算是为了宋家的名声,也会接她回去。
“对了,”说至晋王,云姬眼睛一亮,“你今日过去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殿下难道就不曾留你多说几句?”
“我与殿下云泥之别,本不相熟,有什么好寒暄的。”
“那可未必。”云姬看着女儿近乎完美的侧脸,红唇抿出一丝笑意,“你这个样子去见他,他难道就没有什么反应?”
反应?
令漪回眸,对上母亲那张妩媚又带着点暧昧笑意的脸,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想我……”
她没有说下去,顿一顿,冷声嘲讽:“母亲自己抛夫弃女,上赶着做了有妇之夫的外室,便以为天下女子都如您一样。”
“我可不是您。宋郎尸骨未寒,我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得了吧。”云姬反唇相讥,“假清高什么。你可以费尽心思地勾引宋家那小子,为什么不可以去勾引殿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想给你爹收尸,宋家帮不了你,也不可能帮你。你最该去求的,恰恰是殿下。”
——晋王嬴澈,天子皇叔,受命辅政。怎么看,都是她们娘俩向上爬的最好跳板。
给裴慎之收尸迁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偏偏要舍近求远,找了宋祈舟。
令漪没应,心间却不受控制地掠过了继兄那张冷峻威严的脸。
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可她……可她就是怕他。
她同他的第一面就是在算计,利用他,当年先王不肯收留她,是她故意撞上王兄的车驾,抱着他的腿哭求,求他救救她,这才成功留在了王府。
九岁那年,嬴菱生辰,有贵女在席间说父亲坏话。她气不过,趁无人时将其约入后园沁翠湖,硬是把人踹进湖中,按着头不许上来。事后,又狐假虎威地拿王兄来压她:“我王兄最疼我了,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去,他必定不会放过你!”
她本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结果那人狼狈走后,她一回头,便瞧见王兄在假山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又鄙夷。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就一直很怕他。
他知道她所有的阴暗心思,知道她凉薄又自私,厌恶她还来不及,如今。就算她肯去勾引他,又怎么会让她得手呢?
“溶溶,”见她似听进去,云姬又语重心长地劝,“母亲也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