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宫中学了一年都没学会,亲身经历过一场悲痛后,一切就都懂了。
从上回辛泽渊出事,她进宫跪过自己后,昭德皇后便知道她心里已有了芥蒂,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没心没肺地依偎在她怀里,求着她去满足各种要求。
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落,昭德皇后笑道:“你三兄自来脑子活泛,这回能为百姓做点事,是他的福分。”
韩千君点头,“姑母说的是,三兄也是如此想的。”
而面对皇帝,虽说三人彼此都知道皇帝就是她的亲表哥,但韩千君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任何不同,除了最初的问安之外,韩千君没再与他多说一句,目光也没往他身上多看一眼。
寒暄完便是正事了。
皇帝原本只召见了辛泽渊,但韩千君也跟了过来,进来的理由,“陛下要的人,在我手上。”
皇帝只好把人放进来。
她一进来,韩国公又强行闯入,“要不是她机灵,人早死在长安了,身为父亲,我还能见她再次身入险境?陛下有何问题,来问我!”
这话说出来,是差明说他皇帝要害他的女儿。于是,就成了如今的局面,挤了一屋子的人。
知道他们不会回避,皇帝便让辛泽渊把人带进来。
很快杨风拽着莺儿的胳膊走了进来。与其说拽,不如说是搀扶,莺儿两条腿已经吓得站不稳了。
她从小便跟着母亲在花楼长大,最怕的便是前来耍横的官差,后来花楼被京城里的官差一把火烧了,更怕了。再遇到薛家的战船,雪上加霜。
惊魂未定,又来京城见到了皇帝,人瘫在辛泽渊身旁,颤抖地同上位的皇帝行礼,“奴…”奴了半天,也没把舌头捋直。
韩千君轻声道:“莺儿。”
莺儿犹如见到了救星,转过头来哭着道:“娘子,娘子救救奴,奴害怕…”
韩千君起身,上前一道跪在了莺儿辛泽渊之间,安抚她道:“别怕,有我和辛公子在,莺儿不会有事。”
说完转头看向皇帝,“莺儿是我的婢女,胆子小,受不起惊吓,陛下有何要问的话,臣女会替陛下问。”
今日见昭德皇后和皇帝一道出现,韩千君便猜到太上皇应该已得知皇帝的身份,两人没打算再演下去,毕竟接下来莺儿所要证实的这一切,对宣安皇后所生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来说,一点都不利。
但想从她这儿拿到证词,得先给她想要的东西。
韩千君道:“陛下或许还不知道,在辛公子找上莺儿时,臣女已与她相识,萍水相逢,臣女不过是帮她说了一句公道话,她便信我,愿意跟随我,即便她对外面的世界很恐惧,可臣女开口了,她还是跟着来了。”
“父亲儿时曾教导于我,说人与人相处,处的是心。你交了心对方才会真诚相待,但父亲没有告诉我,还有一种情况,我即便不用交心,只要出现的时候对了,正好出现在对方深处困境之时,只需要一句话,便能让对方豁出去性命,为我卖命。”
韩千君道:“臣女想,这应该就是世人所说的‘恩’”
“后来,臣女发现还有一类人,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一个身份,他们便能为了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这一类人就是我们的父母。”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臣女这样幸运,有一对万事包容子女,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他们都不会真正记恨你的父母,万幸,除了父母之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无怨无悔地替你卖命,他便是先祖们所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偌大的殿堂内,只有她一个人的嗓音。
最初韩国公还以为她在替那位叫莺儿的姑娘说话,渐渐地便发现了不对劲。
不仅他听出来了,昭德皇后、皇帝,辛泽渊都听出来了。
辛泽渊知道她今日陪他一道前来,是想为他讨回公道。于他而言,他并不觉得自己委屈,这条路是他选择的,不怨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对不起他。
可当她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出来后,辛泽渊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地缠绕上来,闷得发紧。
韩千君继续道:“臣女没做过别人的先生,但做过师娘,在我先前的认知内,为人师者当是手执戒尺,威风赫赫,令所有学子都闻风丧胆。可后来我才发觉,臣女看到的只是表面,为人先生者,需要言传身教,自身要正。是以,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哪怕家族为此遭来了厄运,也要守住曾经教给学子的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韩千君咽了咽喉咙,又道:“臣女儿时也拜过先生,以为师生乃银货两讫的关系,可我那二十个学子,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告诉我,不是的,为人学子可以为了先生豁出去性命,理由也是这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陛下,辛太傅为人师者,他做到了。”在他危难之时,与他一道共进退,在他需要之时,不惜用自己家族的命数,用自己亲孙子的命,托起他坐回了属于他的位置。
接下来该轮到身为学生的陛下了。
韩千君抬头看向皇帝,问道:“辛太傅一生大起两回,大落两回,皆是为了陛下,如今已有七十高寿,陛下觉得,他有没有资格安享晚年,配不配得上一根龙头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