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135)
这一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一时间,衙门外那些围观的百姓都有些傻眼。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刘家的儿子受刑,刘家人还没哭没闹,怎么发了疯大闹刑场的竟成了苏妙漪!
“拦住她!”
公堂外,傅舟顿时变了脸色,厉声呵斥道。
然而凌长风紧随其后,也跟着苏妙漪冲了进来。他到底还是会些花拳绣腿,凭一己之力将那些冲上来的衙役都挡了回去。
眼看着苏妙漪一路畅通无阻地冲过来,傅舟神色阴沉,暗自叱了一声。
他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一伸,便将苏妙漪整个人拦住,双手死死攥着她的胳膊,嗓音狠厉,“擅闯公堂、阻挠行刑,苏妙漪你是疯了吗?!”
“他不是刘其名!”
苏妙漪看也没看傅舟,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条凳上奄奄一息、没了声响的郑五儿,眼底仿佛都被那抹血色浸得通红,“他是郑五儿……是我们知微堂的郑五儿……”
“疯言疯语,不知所云!”
傅舟无动于衷,仍是扣着她。
一步之遥的距离,苏妙漪却是拼尽全力也再无法靠近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郑五儿身上晕开的血色越来越深……
和那日他从知微堂外离开时,身上披着那件银红披风一样浓烈,一样刺眼。
苏妙漪咬牙,忽地从袖中拔出了那把随身携带的妆刀,手腕一翻,妆刀便在傅舟的手腕上狠狠一划。
傅舟吃痛,蓦然松开了手。
可就在苏妙漪挣脱他,扑到条凳边的一刹那,执刑的棍杖忽然就停了下来。
“……”
苏妙漪身形一僵。
她怔怔地望着那两个衙役放下棍杖,望着他们转身离开,望着他们走向捂着手上伤口的傅舟,拱手复命。
耳畔万籁俱寂,只余他们清晰冷漠的声音。
“大人,杖杀之刑已毕。”
杖杀之刑已毕……
已毕……
苏妙漪瞳孔震颤,脸色煞白。
她有些恍惚地收回视线,看向那近在咫尺的少年,颤抖着伸出手,手指触碰到了少年额前凌乱垂落的发丝。
那一瞬间,惊惧、恐慌、懊悔就如汹涌浪潮般,朝她席卷而来。可隐隐的,却还掺着几分侥幸。
或许,真的是她看错了呢?
或许,那句“我不是刘其名”,不过是一个凶徒临死前的胡言乱语……
郑五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怎么可能被当做刘其名?而从头到尾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抱着这样的期待,苏妙漪心一横,终于将那少年面前的发丝撩开——
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
一颗心无声地落了地,在地上砸得血肉狼藉。
从前在她面前会笑会闹会耍小聪明的一双眼睛,空洞而涣散地望着前方,再无往日灵动,只余沉沉死气……
“名儿!”
苏妙漪耳畔的嗡鸣声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身后越来越近的嚎啕声。
一股力道袭来,将她从条凳边推开。
她跌坐在地,转眼就见刘氏夫妇和刘家的下人蜂拥而上,围在死不瞑目的郑五儿身边,一口一个“名儿”,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儿啊”,然而干嚎了许久,却不见一滴眼泪。
“……”
苏妙漪强撑着站起身,麻木地扫视了一圈。
先是看向脸色难看的傅舟,然后看向被衙役们押住的凌长风,还有衙门外不明真相的人群,最后才又看向那被刘家人“验明正身”后,蒙上白布带走的尸体……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郑五儿死了……
以“刘其名”的身份。
第46章
牢狱里, 阴风阵阵,在狭长逼仄的甬道里发出尖锐而凄厉的哭嚎。昏沉的烛火将各种刑具的影子投在狱室的墙壁上,嶙峋而狰狞。
随着一阵脚步声自拐角处传来, 一狱卒手执火把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傅舟和容玠。
容玠披着一袭石青色鹤氅, 面无表情地疾步走来,宽大的袖袍兜起些风, 将沿路的灯烛都吹得不安曳动。
霎时间,甬道里的烛光忽明忽暗。明暗交错间,他那清俊的五官陡然变得锋利, 英挺的眉弓也投落下些许阴影, 比寻常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似乎察觉出什么, 傅舟跟在一旁, 抬着已经包扎过后的手掌,解释道,“苏娘子与这刘记当铺也没什么往来,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竟冲动至此, 不仅大闹刑场,还对官差动刀。按律例,她这顿板子是怎么都少不了的……”
容玠紧抿着唇,睨了他一眼。
傅舟连忙又道,“可容大公子你也知道, 苏娘子与我夫人交好, 我自然是要护着她的。您没来之前,我就已经在知府大人面前说了一通好话,这才叫苏娘子免受了皮肉之苦。可国有国法, 为免落人口舌,怕是还得让苏娘子和她那个伙计在牢里待一晚,一晚就好!”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关押甬道尽头的囚室外,狱卒手中的火把将昏黑的囚室照亮,里面的景象也落进容玠眼底。
一男一女并肩坐在墙角,女子闭着眼,昏昏沉沉地靠在男子肩头,身上还披着男人的外袍,眉眼间尽是疲倦与麻木,眼尾犹带着湿漉漉的红晕。
“……开门。”
容玠启唇,吐出二字。
傅舟面露难色,“容大公子……”
容玠神色极冷,毋庸置疑地强调道,“无论如何,今夜我一定要将人带出去。”
见状,那狱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傅舟。傅舟沉吟片刻,终是摆了摆手。
狱卒这才上前,将囚室的门打开。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凌长风,他迷迷蒙蒙一睁眼,就对上走进来的容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