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136)
容玠径直走到苏妙漪跟前,低身想要碰她,凌长风却是突然伸出手来,挡住了他的动作,那警惕戒备的模样,就好似一只护食的恶犬。
容玠冷冷地望着他,只觉得碍眼。
他凌长风算什么东西?也配将苏妙漪视为己有?
二人正僵持着,苏妙漪却是眼睫一颤,从噩梦中惊醒。
她掀起眼,目光在凌长风和容玠身上打了个转,缓缓直起身,扶着墙站起来,肩上披着的外袍也顺势落在了杂草上。
“……可以走了?”
苏妙漪哑着声音问了一句,面上看不出什么,似乎是在牢里这几个时辰已经平复了情绪,全然冷静下来。
容玠和凌长风的对峙戛然而止。
趁凌长风去拾地上的外袍时,容玠已经将自己身上的氅袍脱下,披在了苏妙漪肩上,淡声道,“走吧。”
苏妙漪眼睫低垂,根本已无暇在意谁站在自己身边,也不在意身上的氅袍是何人所有,她自顾自地往囚室外走,可在经过傅舟身边时,她却停了下来。
傅舟心里一咯噔,转眼撞上苏妙漪的视线。
那双素来含着几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是黑沉沉的,深不见底,可浮在最上面一层的水光却无比清晰地倒映着他的面容。
那一刻,傅舟后背竟窜起一丝寒意,下意识地闪躲开了视线。
“……”
苏妙漪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傅舟一眼,便与他擦肩而过,走出了囚室。
容玠亲自送苏妙漪和凌长风回了苏宅。
一路上,苏妙漪都垂着头沉默不语。她不开口,容玠便也什么都不问。凌长风虽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可见容玠一言不发,他便像是同他耗上了一般,也强自忍耐着,不去打扰苏妙漪。
马车在苏宅外停下,苏积玉等人一听到动静就全都从宅子里涌了出来,朝走下车的苏妙漪围上来,“……没事吧?”
众人围着苏妙漪,将她迎回了家,唯有苏积玉想起什么,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容玠正掀着车帘,目送苏妙漪的背影消失在暗影中。他一收回视线,不经意与苏积玉对上。
苏积玉朝容玠点了点头。
容玠顿了顿,也微微颔首,随即放下了车帘,打道回府。
苏积玉也匆匆回了苏宅,将大门关上。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今日在府衙里发生的事,更没有提郑五儿的死,可即便如此,苏妙漪还是说自己想静一静,便独自回了屋,将自己锁在屋子里。
苏积玉等人面面相觑,眼里满是担忧。
这一夜,临安城的风似乎比寻常格外凄厉些。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夜难眠的苏积玉就端着熬好的粥站在了苏妙漪门外。
“妙漪?醒了吗?”
苏积玉敲门,强打起精神唤道。
屋内迟迟没有回应,苏积玉脸色微变,提起自己的老腿一把将门踹开,“妙漪!”
屋内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被褥叠得齐齐整整。
苏积玉呆在原地。
一盏茶的功夫后,江淼、苏安安和苏积玉在正厅里碰头。
江淼摇头,“到处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
正当苏积玉急得要报官时,江淼又安抚道,“不过积玉叔,你也别担心。凌长风也不见了,我估计,他现在应该陪着苏妙漪呢。”
苏积玉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看向屋外。
朝阳初升时,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城西。
临安城里的豪门巨室大多聚集在城东,而自东向西,屋舍逐渐变得拥挤狭小、陈旧杂乱。而到了最西边,更是闹哄哄的,破败得不像话,一靠近便满是污秽之气。
这最西边的一条街从前叫永福村,是临安城外最贫苦也最混乱的一个村落,直到前两年临安城新修,这村子才被囊括进了城内,改名为永福坊。
可临安城内的原住民大多都会唤它另一个称呼——贱民巷。
贱民巷的路泥泞逼仄,马车已然不能通行。
车帘被掀开,凌长风率先跳下车,又将苏妙漪搀了下来,“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来这儿?”
苏妙漪抿唇,“郑五儿是贱民巷出来的。”
“……”
凌长风愣了愣,忽然明白了苏妙漪今日的来意。见迎面有两个妇人走来,他随手拦了下来,问道,“劳驾,郑家怎么走?”
两个妇人上下打量着他们,“我们这儿姓郑的多了去了,你们找哪家?”
凌长风脱口而出,“郑五儿,我们找郑五儿他们家。”
闻言,两个妇人相视一眼,却不约而同露出了戒备的神色,“你们是什么人?找他们家做什么?”
凌长风刚要回答,却被苏妙漪扯住衣袖,不解地回头看她。
苏妙漪望向那两个妇人,缓缓道,“……讨债。郑五儿借钱不还,我们只能过来讨债。”
说着,她又拿出些铜板,放进那两个妇人随手提着的篓子里。
见状,两个妇人总算没那么警惕了。她们二人收敛了敌意,给苏妙漪指路,“从这个巷子一直往前走,走到头左拐,河边第二家,门口挂着一串葫芦的就是了。”
苏妙漪道了声谢,与凌长风一前一后地钻进了前面那条破陋不堪的巷子里。
二人往里走着,一路经过了不少户人家。有的大门紧闭,里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如雷的鼾声,还有各种洗衣做饭的声响;而有几家却敞开着大门,里头空空荡荡,似乎是已经搬离了贱民巷。
而这些搬空的人家却都有一个共通点——门外挂着两盏白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