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147)
主街两侧的巷口、铺子,都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而巷子里竟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正闻风朝街头赶过来。
风雪中,百姓们扯着嗓子议论着,才没让声音淹没在唢呐声和锣鼓声里。
“还真是口空棺!”
“送葬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呐?怎么都是孩子啊?”
“这到底是哪家出殡啊?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啊,所以才出来看看!”
“空棺就算了,竟然连棺盖都没有,这闹得究竟是哪一出……”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忽然间,唢呐声一顿,尤二爷竟是放下了唢呐,紧接着锣鼓声也暂歇,再接着,整个出殡队伍都停了下来,就连抬棺人也将那口空棺缓缓放在了地上。
而他们停下的位置,恰恰是醉江月和知微堂中间!
围观的人群皆是一愣,纷纷闭上了嘴,满脸莫名地望着他们,不知他们到底在玩什么名堂。
下一刻,“砰”的一声从头顶传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霎时被吸引了过去,一仰头,就见知微堂三层的窗户竟是被一下从内推开,一道红衣身影姗然出现。
“那不是知微堂的苏老板吗?”
有人眼尖地认了出来。
苏妙漪穿着一袭茜红风毛披风站在窗口,神色莫测地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那口停在街上、已经盛满了半棺落雪的棺椁。
她掀了一下唇角,蓦地扬手。
随着如火的袖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她手中攥着的厚厚一沓小报也径直挥撒了出去——
白纸黑字的纸页从知微堂三楼哗啦啦地飘落,在半空中与风厮斗、与雪纠缠,纷纷扬扬、跌宕起伏地飘向翘首以盼的人群。
就在第一张小报被人拾起的一瞬间,尤二爷的唢呐声再次高开,直冲霄汉,一扫此前的凄怆,竟变得壮烈激昂。
「蓬门巷,卖白鸭——」
「东边罪,西边罚!」
棺椁边的少年们和着重振的唢呐和锣鼓,高声唱起了小报上的唱词,一字不差。
就好似一块巨石骤然砸破冰面,人群中水花四溅,众人争先恐吓地抢起了那些从天上撒下来的小报。
一片混乱中,抬棺人将那口空棺再次抬起,踏着荡气回肠的唢呐鼓乐和少年们的放声长歌,向城东继续行去——
「菜市口,宰白鸭。」
「青天在上睁眼瞎!」
街头巷尾,百姓们迫不及待地凑到一起看着那小报上的刻字。与寻常的知微小报不同,这次的一字一句,竟不是刻印出来的,而是手写的!
字迹风骨峭峻、锋芒毕露,几乎能透过那点提弯钩窥见落笔者按捺不住的心潮澎湃、切齿愤盈——
「得钱卖命代人死,剖腹藏珠亲儿杀!」
随着空棺出殡的队伍一路朝东行去,沿街又陆续有几家铺子的楼上窗户被推开。
凌长风、苏积玉、江淼和苏安安各自守着一扇窗,在出殡队伍行至楼下时,他们也效仿苏妙漪,卡着点将手中小报朝外撒去——
「珠可藏,腹安在?」
「刘姓冠将郑姓戴!」*
唱和声中,小报洋洋洒洒地飘满了整条街,似雪花,似纸钱。
越来越多的人手中拿到了小报,在雪中奔走相告,物议沸腾。
「西山坟,寻尸骸」
「覆盆之冤何人裁?!」
唢呐悲鸣,响彻临安。
第50章
惊天动地的唢呐声一路吹到了城东。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
刘记当铺的伙计慌慌张张掀开门帘, 闯进刘富贵的书房。
“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刘富贵蹙眉。
伙计脸色青白,欲言又止地,“您, 您还是出来看看吧……”
刘富贵匆匆来到当铺外,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将一张小报狠狠摔在了他的脸上。
“……什么玩意!”
刘富贵一把拉下脸上蒙住的纸页,低头看去。
与此同时, 唢呐声、吟唱声也清晰地送入他耳中,“贱民巷,买白鸭。东边罪, 西边罚……”
刘富贵脸色骤变, 手中的纸页被霎时揉碎。
***
冬至之后, 一首“白鸭歌”成了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 人人都会唱的小调。
尽管小调里并未指名道姓,可贱民巷买卖白鸭的事和郑五儿替死刘其名的案子也随着这首小调在临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群情鼎沸,有的叱骂贱民巷那些人丧心病狂穷疯了, 竟然用自家人的性命换富贵;也有的说城东给钱、城西受刑, 这就是一桩愿打愿挨的买卖, 知微堂就是多管闲事……
不过更多的人在听说郑五儿是被爹娘骗去刑场上受死后,都为他扼腕不平,竟自发围到了衙门外,一边高声唱着白鸭歌,一边要衙门还郑五儿一个公道。
衙门外不太平, 知微堂外也是同样鸡飞狗跳。
被搅黄了“白鸭生意”的贱民巷村民们, 将一腔怨愤都倾泻在了苏妙漪和知微堂身上。每天一大清早就背着菜篓子围堵在暂时歇业的知微堂门口。
在郑老爹的带领下,他们就堵在大街上一边朝知微堂的牌匾和紧闭的大门上砸着菜叶子和泥巴,一边从早到晚哭嚷个不休。
除了些上不了台面, 充满诅咒和侮辱的方言粗语,便是些无理取闹的埋怨。
“姑奶奶,我们到底哪里招惹了你!你非要害死我们……”
“你是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干,我们卖不卖白鸭关你什么事?”
“不卖孩子不卖老人,你给我们钱,你养我们啊?!”
郑老爹站在人群中,满脸都是怨毒地冷笑,“这知微堂的生意特别红火,一天便能赚几百两!不然怎么能连玉川楼这种地方都盘下来?!她苏妙漪那么有钱,又那么想做大善人,那就给我们贱民巷一人一百两啊!有了这钱,我们还做什么白鸭生意,还给城东卖什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