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从床前让开,闻禅快步上前,单膝半跪在床边, 轻轻搭着他冰凉的手背:“父皇。”
“朝中的事, 你替朕, 多看着点, ”皇帝口舌僵硬,艰难地一字一句道,“尤其是, 固州, 军情紧急, 不容有失……”
他到底没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监国”这么正式的字眼, 但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让公主暂时挑起大梁,闻禅低声道:“儿臣遵旨。父皇……要不要召外地诸王回京?”
皇帝无法摇头, 微弱但坚决地道:“朕,生病的事,严守消息,不得,外传……”
“儿臣明白。”闻禅攥着他无知无觉的右臂,镇定地道,“父皇放宽心养病,您春秋鼎盛,这点小毛病不算什么,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儿臣替您守住消息,绝不叫前朝人心生乱。”
皇帝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含糊地道:“贵妃……”
闻禅回头一瞥,见许贵妃面色煞白,眼中含泪,虚扶着肚子立于床尾,立刻会意:“来人,先扶贵妃去外间休息,贵妃方才受惊不小,太医过去请脉,别吓着孩子。”
皇帝这时候还惦记着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许贵妃泪珠滚滚而落,哽咽着唤了声“陛下”,欲向榻前跪下,闻禅赶紧搀住了她,温声劝解:“贵妃小心,保重身体要紧,切莫辜负了陛下对您的关怀。”
许缨络情真意切地抹着眼泪,被侍女们簇拥出去请脉。闻禅在殿中守着太医为皇帝施针,问清了病情,命太医署排好班次日夜值守含嘉殿。趁着皇帝还有力气,传谕禁军副统领陈殷加强皇城守卫,又命梁绛提点内侍省和尚宫局紧守口风,不得泄露禁中之事。
她有条不紊地将内外事务逐一安排妥当,先前乱糟糟的含嘉殿在她的指挥下恢复了秩序,有公主这个主心骨在,皇帝因病来如山倒而生的恐慌也逐渐缓和下来,趁着药劲上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闻禅见他睡下,终于得以歇口气,走到外间去看许贵妃。
许缨络斜倚在垫得松松软软的圈椅上,眼泪已经收住了,正端着碗红枣燕窝慢慢地喝,太医拎着药箱候在一边,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事,闻禅问道:“贵妃身体如何?”
太医道:“回殿下,贵妃脉象平稳,胎儿并无大碍,只是贵妃自身有些虚弱,应是前些时日孕吐不止,伤了脾胃,需得好生将养,以免生产时气力不济,损伤过度。”
闻禅面无表情地睨了许缨络一眼,吓得贵妃下意识缩起了脖子:“需要用药吗?”
太医为她气势所慑,谨慎地答道:“贵妃脾胃虚寒,又怀着胎儿,不宜用太多补药,臣开两张养生滋补的药膳方子,再加一副茶饮,贵妃只要按方服用,好生吃饭就可以了。”
“有劳太医了。”闻禅点了点头,扫了一眼贵妃身后的侍女嬷嬷,平静地提醒道,“方才陛下的态度诸位也都看到了,贵妃初次有孕,她有些不清楚、没注意到的事情,你们要替她多上点心。母子平安,大家就都平安,这道理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哗啦啦所有人跪了一地:“谨遵殿下教诲。”
闻禅摆手:“都起来吧,去外面候着,我和贵妃说句话。”
公主积威甚重,说话比圣旨还管用,顷刻间宫人散得一干二净。外间安静下来,许缨络喝完了粥,朝闻禅的方向蹭了蹭,悄声道:“多谢殿下。”
“贤妃和淑妃虽然掐得厉害,但对付你时还是一条心,你自己要警醒些。”闻禅问道,“陛下这病到底是怎么发作的?我刚才听太医背了半本医书,一会儿说是偏枯一会儿说是脱症,陛下身体一向还算健壮,怎么会生出脱症?”
脱症往往与阳气枯竭相关,除了久病亏损、大惊大怒外,还有个原因就是房事不节。闻禅不好问得太明显,好在许缨络明白她的意思,压低了嗓音道:“自我有孕后,宫中新进了不少人,今日白天陛下泛舟游湖,喝了几杯酒,临幸了两个宝林,下午回宫时还没什么,晚上我过来送汤,刚说几句话就突然不省人事了。”
闻禅心下恍然,无声地叹了口气,难怪皇帝下令严防死守,不准走露消息,不仅是怕引发朝局动荡,也是因为病因不好听,传出去面上无光。
许缨络先前被闻禅提醒,虽然怀着身孕也不能把宠爱拱手让给别人,这两日精神渐好,便常常来皇帝眼前打转,刚好被她赶上了病发。彼时皇帝昏迷不醒,赵王闻理刚刚辞位,越王燕王远在地方,六宫妃嫔皆不知消息,要找个足以信赖又能扛事还不会引起皇帝猜忌的人,满宫里只有持明公主堪当重任。于是许缨络和梁绛一合计,派人前往公主府报信,结果证明这一步棋果然走对了。
“太医说陛下起症虽急,但幸得救治及时,好生调养还能恢复,不必太过担忧。”闻禅道,“他还等着你的孩子,你安心养胎,约束好宫人,经常过来探望就行,后宫的事一概不必管,对外只说陛下偶感风寒,发热身重,过几日就好了。”
许缨络点头如啄米,乖乖地嗯了一声。闻禅伸手给她:“天晚了,你先回宫休息,好好睡一觉,明日上午我去嘉运殿,你过来陪着陛下。”
“好。”许缨络搭着她的手站起来,殷殷地轻声叮嘱,“殿下也要保重,别熬伤了身体……宫中大局,全仰仗殿下了。”
“我知道,”闻禅拍拍她的手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