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
贤妃如今是六宫之长,又是太子之母,听了这话亦矜持点头:“说得很是。”
皇帝听他们提到儿子,想到太子留守京城,独力支应,父皇母妃都不在身边,又见贤妃神情郁郁寡欢,强撑笑意,顿时心生怜惜,命开内库取了些衣料吃食及书籍玩器,派内侍飞马回京赏赐太子和东宫诸臣。
初三日,派去京城的内侍回宫复命,皇帝随口问了一句:“太子过年都做什么呢?”
那内侍略一停顿,斟酌词句,谨慎地答道:“回陛下,奴婢到时,太子往城阳长公主府去了,听东宫内侍说,除夕也是一起过的……太子待关国公与长公主极亲厚。”
皇帝正写着字,闻言笔下微微一顿:“梁绛。”
一旁侍奉的梁绛忙走上前去,劈手一耳光将那内侍扇倒在地,怒斥道:“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敢私自议论贵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内侍被梁绛骂了才意识到自己触了皇帝逆鳞,又惊又怕,一边流泪一边“砰砰”磕头告饶:“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知错,再不敢了,求陛下开恩!”
梁绛回头看向皇帝,见皇帝眼皮都没抬一下,遂抬脚在那内侍肩头一踹,低叱道:“还不滚出去跪着好生悔过!往后胆敢再犯,直接拉出去打死!”
内侍胡乱磕了几个头,战战兢兢地退出去领罚,梁绛回到皇帝身边,小心地请罪:“陛下息怒,这都是内侍省管教不严的缘故,奴婢回去便上下整饬,让他们一个个都绷紧了皮,再不敢出这样的纰漏。”
先帝晚年时与朝臣矛盾重重,信用宦官,结果养出了只手遮天、干预废立的权宦。皇帝在潜邸时没少吃过宫里的苦头,所以登基后格外忌讳宦官干政,即便是梁绛这样深得宠信的内监,在他面前也不敢多提一句前朝事,更别说是议论太子了。
皇帝搁下笔,负手站在案前,俯视着自己的字迹,语气依旧淡淡的:“不光是内侍省,只怕兆京那头也有些人心浮动,仗着朕与太子不在一处,便加意地挑唆生事。”
梁绛将头深深低下去,不敢接话。
皇帝冷哼一声,吩咐道:“派人给关国公传信,召他来平京,就说正月外邦使团谒见,让他做陪客。”
梁绛柔声应是,面上恭谨如常,心中却暗道诛心之言杀人无形,皇帝嘴上说着都是挑拨离间,可果然还是听进去了,看来他对长公主和太子也没有那么放心。
关国公和城阳长公主的女儿是太子妃,城阳长公主又是太子的亲姑母,亲上加亲,走得近点并不奇怪。以往皇帝或许不会在意太子和岳家往来,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太子不在皇帝眼前,做什么就是什么,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本该更加谨慎才是,他反倒叫人抓住了把柄。
城阳长公主的心思也很好猜,无非是享受到从龙之功的好处,还想继续笼络下一任君王,继续过她那奢华富贵的日子。可是皇帝正值盛年,就算现生个继承人都来得及,她押宝押得那么明显,是在提防着什么呢?
事情发生第二日,那内侍便报了急病身亡,潦草地送出去掩埋了。当日殿中发生的事情,虽然整个过程只有几句话,且知情者仅有寥寥数人,余波却足以令许多人肝胆剧震。苏贤妃得知后恨得咬牙,又无从发作,只得暗地里命亲信给苏利贞传信,让他赶紧警醒太子。
而远在兆京的太子尚且浑然未觉,皇帝不在,他甚至觉得久违地松了口气。
正值新年休沐,他与东宫几个年轻官员一起作了半日的诗,饮酒赏乐,忽然间听见内侍匆匆进门通报,说苏燮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求见太子。
太子看了一眼苏衍君,奇道:“快请。苏卿一向少往孤这里来,今日是什么风吹动了他?”
苏衍君也有点讶异,随众人一起站起来迎候。苏燮快步入内,看见殿内酒宴,脸色便不大好看,待将平京那边传来的消息转述完毕,他忽然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郑重地劝谏道:“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殿下的一举一动,源相、越王,还有那新近得宠的许氏,日夜都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妄图颠覆东宫。殿下身处风口浪尖,需得持身守正、更加勤勉谨慎才是,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到错处、酿成大祸。今日之事,还望殿下引以为鉴。”
太子脸色已是一片灰白,摇摇欲坠,苏衍君赶紧抢上前去扶他坐下,安慰道:“殿下莫急,陛下纵有疑心,也只是调走了关国公,殿下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惶惶不安?”
太子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沉默良久,方慢慢叹了口气,声音单薄得像沾了水的宣纸:“苏卿说得有理,孤这几日太过松懈了……子野,替孤招待苏卿,孤略有些醉,先回去了。”
就像呼吸困难的人好不容易顺畅地吸两口气,突然又被扼住了咽喉,熟悉的窒息感变本加厉,几乎没顶。太子松开了苏衍君的手,没用下人搀扶,独自走回了后殿,心里觉得很悲哀,可是又流不出眼泪来。
苏衍君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低垂眉眼,又去搀扶苏燮,被他一把甩开,阴沉着脸冷冷地道:“跟我回府。”
苏府书房。
家仆小心地将门掩好,很有眼色地站远几步。苏燮在外人面前尚且维持着翩翩风度,好不容易忍到左右无人,蓦地沉下脸色,回手便给了苏衍君重重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