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皇帝这么好声好气商量的人屈指可数,已经是给足了公主面子,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五品官员,顶多是一句口谕的事,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闻禅抬眼看向裴如凇,见他点了点头,心知事成定局,这趟是非走不可,然而却不能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下来:“为君王分忧是臣子本分,父皇信任驸马,儿臣自然不能阻挠。但武原郡毕竟是凶险之地,他们连陆将军都敢暗算,只怕也不会忌惮驸马的身份,儿臣想求父皇一件事。”
皇帝要用她的人,自然不会驳她的话:“你想要什么?”
闻禅清楚郑重地道:“儿臣请赐驸马临机专断之权,若遇急情,许其便宜行事。”
屋内的空气一时冻住了。
皇帝微觉讶异,却不是因为这要求太过大胆,而是闻禅处事一向细致周全,从不邀功求赏,算是最省心的那种孩子。难得她开一次口,居然是为驸马求保命符,让皇帝有种自家小女儿动了尘心的微妙感觉。
他横了裴如凇一眼,头一次觉得俊美的驸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没好气地说:“知道了。”
无辜被瞪的裴如凇:“……那我,谢陛下隆恩?”
第47章
争斗
皇帝先一步起驾回宫, 顺便带走了裴如凇。既然决定要暗中行动,那么在此案落定之前,陆朔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 他也不适合长住在公主府内, 安置一事便交给了闻禅处理。
深夜, 裴如凇披着一身风露踏进府中, 发现房中的灯还亮着,于是轻车熟路地推门,凑近拥抱撒娇一气呵成:“这么晚了, 殿下还没睡,是在等我吗?”
闻禅任由他把自己当花架, 口气还是淡淡的:“陛下是打算给萧定方加封皇后吗,写个诏书需要写到现在?”
裴如凇立即抱紧她嘤嘤告状:“谁说不是呢。殿下是没见到, 陛下今天看我格外不顺眼,一封诏书来来回回改了四五遍,最后又用回了第一稿。”
闻禅有点心虚地抬手摸了摸他:“不怪你, 估计是我今日向陛下要权, 他心里不大痛快。”
裴如凇贴着她耳边轻声笑道:“不光是陛下, 连我也吃了一惊。殿下何曾对陛下提过什么要求, 今日竟为我破了戒,想来是忧心如焚之下真情流露……”
闻禅面无表情地拍掉他的手。
就像紧闭的贝壳突然张开一条细缝,裴如凇很乐于在各种边边角角寻找闻禅在意他的证据, 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她:“从前又不是没出去过, 武原的情况和固州也差不多, 所以殿下在担心什么呢?”
他的睫毛长得可以在鼻梁一侧投下阴影, 却遮不住眼里闪烁的明亮笑意,亲昵又自然地凑在她身边, 是上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场面。
其实那时候说不担忧也不尽然,只是没有如今这样深切。而且那时的裴如凇还没能坦然接受一生都被困于这看似尊贵实则失权的驸马之位,比起在朝中做清贵的闲官,他宁可去偏远凶险的北境一展抱负。在外人看来闻禅专断强横,其实是遂了裴如凇的心愿。
“事情改变得太多,已经超出了你我所能预知的范围。”闻禅沉吟道,“虽说陛下只是派你去微服查验,但在别人的地界上,查的又是要命的买卖,万一遇到突发情况,实在不敢指望禁军能保护好你。陛下不清楚,可我清楚你的本事,所以你必须要拿到指挥权。如果不小心打草惊蛇,该收拾的只管就地收拾,一切以自保为先,陛下若有不满我来解决,不必有顾虑。”
“殿下……”
闻禅:“你那是什么眼神?”
“殿下刚才像在发光,好耀眼。”裴如凇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殿下心里有我,我实在太感动了……”
“身后发光是要飞升了吧,”闻禅无奈,“别在那捧心装病西施了,睡觉。”
裴如凇却不肯见好就收,期期艾艾地道:“那个,我走以后,陆朔他……”
闻禅不客气地打断他:“别说得跟交待后事一样行吗?”
“陆朔不能留在府里!”裴如凇严辞要求,“殿下也不要常常去看他!陛下不是说让他去庙里拜佛吗,依我看干脆直接送到禅寺去养伤好了。”
“你不如给他塑个金身……”闻禅皱起眉头,甩手在他小臂上抽了一巴掌,轻声斥道,“少吃那些没影的飞醋,再多一句废话,我明天就搬进扶摇宫去住。”
裴如凇想起近来宫中圣宠日盛、引得许多妃嫔家官员都惶惶不安的许昭仪,顿时不寒而栗,心说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要了命了,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公主,一边像个被捏住嘴的鸭子,一声不吭地跟着她走了。
翌日朝廷发旨,召萧定方到平京献捷,次日裴如凇动身北上前往武原,皇帝派羽林军精锐二十人随行。
三月十三千秋节,万邦来贺,军民同庆,徐国公萧定方入朝献捷,越王、燕王也从北疆赶回平京为皇帝祝寿。皇帝于犀象宫宴赐群臣,地方及外邦送上的各色珍奇异宝摆满大殿,席间诸皇子逐一向皇帝贺寿献宝。太子因留守兆京不能擅动,遣太子宾客前来献礼。
皇帝看了看那等身的玉树和太子亲笔手抄的《孝经》,略点了点头,夸了声“太子贤孝”,命礼官赐酒食彩缎。紧接着越王起身,说起在固州抚民的功绩,又遣人献上当地产出的梁谷兽皮,各种宝石,甚至还拓下了当地归化之民所立的颂圣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