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请进。”
领路士兵带队到了主帐前,阿曾不再想了。
“两位贵客远道而来,在下军务繁忙,招待不周,请多加见谅。”主帐中的将军,阿曾认得,姓孔。
照夜之下,川蜀军有三员大将,一姓孔,一姓陈,一姓赵。
阿曾昔日钻研过,孔将军是儒将,在军中更多担任军师之责,照夜还“活”着时,孔将军不显山露水,更像是照夜的“奶嬷嬷”;陈将军性急,建了不少功,是林氏家族世代忠士;赵将军面容老实,心胸狭窄,报复心重,行兵剑走偏锋,昔日北周军不少死于他的报复之下。
林夜早告诉过阿曾,自己“死”后,川蜀军中最有可能担任主帅的,便是孔将军。孔将军昔日和阿曾打交道不多,阿曾不被认出的可能性很大。
阿曾戴着斗笠,确保对方看不清自己面容。他拱手行礼,说明自己来意。
孔将军摸着胡须,面容沉稳,真的像是林夜形容的“老狐狸”。
夏日本就炎热,此营还四面铺毡,屋中更是闷出了一股奇怪的味儿。所有人大汗淋漓,只雪荔冰肌玉骨,皮肤白皙,容色秀美。
孔将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雪荔好几眼:得知小公子的和亲队到了金州后,他便打探过这只和亲队。
听闻襄州事变中,有一位少女以一抵百,救小公子于危难中,硬生生撑到了和亲队请到的援兵。
眼下这位少女,应该就是那位在襄州事变中大杀四方的少女,“秦月夜”中的“冬君”大人了。
此女不容小觑。
雪荔初初有常人拥有的种种感触,她便走神了起来,同时心不在焉地听孔将军推脱。
孔将军为难道:“在下知道两位的来意。陛下被掳,建业问责。一日三道书信,在下也十分惶然。在下早就兵分两军,一军去护城中百姓,一军去救陛下。不想中途那些山贼有旁的心思,中途趁夜折返,挖了照夜将军的棺椁……照夜将军,对我们的意义,和旁人不同。
“陈将军听到照夜将军棺椁丢失,便大为震怒,亲自带人去追了。
“在下怕出意外,便派赵将军去救陛下。无论是棺椁还是陛下,都让我们投鼠忌器,不敢强攻。”
孔将军擦汗:“这一次山贼分明有来头,我与他们打交道多年,他们从没有这样的本事。恐怕他们背后有高人指点。既有可能有高人指点,对方必然不会只想偷一具死人棺材,只为劫走陛下。所以在下不能将军中兵马全然派出。金州军事重地,不容有失。”
孔将军拉拉杂杂说这么多,只为一句:自己只能给阿曾二人配上十来个士兵,多余的,一个人都不会给。
阿曾不要什么十来个士兵。阿曾要的是孔将军一封手书,好让自己和孔将军派出的军队合作,一同救出陛下。
孔将军见他不要兵,便看二人顺眼许多,当即应了。
前后两刻钟时间,雪荔便和阿曾出了军营,朝北方山地赶路。
据孔将军说,那些山贼逃窜去北方了。
仓木遮天蔽日,烈日炎炎如烤。
闷热中,雪荔仰头观察天色,听阿曾在旁说道:“咱们去和赵将军汇合,一起商议救陛下之事。”
雪荔心想,棺材走的,应该也是这个方向。
二人行路不知多久,入了一片浓郁山林。进入此林,阿曾便想到昔日和照夜“山地战”的那几年,不觉头痛。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林夜若知道他故地重游,会如何追问。那必然是:“好不好玩,刺不刺激,有没有忆当年啊?哈哈哈,当年谁被我打得落花流水呢……”
草木簌簌,蝉鸣阵阵。
阿曾心中浮起一丝笑。
雪荔忽然朝一个方向看去,阿曾迟一拍才感觉到,发现林木中隐隐约约闪着的寒光。二人目光对视一下,轻易判断出:敌人埋伏。
身为北周将军,他根本不关心南周皇帝的死活。他坚持来此救人,其实是为了夺回照夜的棺椁——绝不能让人发现棺椁中死人的身份有问题。
“照夜”必须死了,此行和亲才不会节外生枝。
阿曾抽刀出鞘,雪荔与他同行。阿曾步步谨慎,雪荔面色如常。
雪荔扭头,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在小心些什么。
襄州城战尚且不惧,小小山贼,他反而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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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金州城中东市的这间关押人的屋舍中,百姓们齐齐捂住嘴,屏住呼吸,看着这位冒出来的林夜小公子。
小公子从李微言身后墙壁的狗洞中钻出来,脸上沾灰,睫毛染污。他吓了这里人一跳,却没有吓到李微言。
李微言靠墙抱臂,恹恹地垂着眼,听那小公子小声和周围人打招呼。
少年公子本就生得好,性情更好。他一来,便大方介绍自己是途经此地的和亲小公子,身为皇亲国戚,看到大家遇难,十分心痛。
关在这里的人原本多痛恨李微言的无动于衷,在听到林夜自报家门后,便有多感动。
同是皇室宗亲,人与人的差距为何这样大?
“小公子”三字,如石落水。
叶流疏轻轻一掀眼皮,她旁边的、宣明帝派来跟着她的侍女,目光如锐刀。
李微言眼睫轻轻一扬,又飞快垂下。
旁人还在感动小公子“事必躬亲”,就先听到李微言的幽笑声:“大江南北都在传,小公子和话本里的唐僧一样。吃你一块肉,无病亦无灾。小公子是怕我们饿死在这里,亲自来喂养我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