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你是看不懂复杂些的表情,但这么简单的表情,你一直能看懂。你以前就懂,没道理现在不懂了。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雪荔心头一跳,略微心虚。
她口上却认真:“以前只是一知半解,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就像……‘学以致用’。”
林夜哼一声。
他往后靠,一针见血揭穿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学以致用’,但是你想用这种法子找台阶下,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雪荔:“……”
被看穿了啊。
雪荔又想一想,揉了揉自己眼睛。她心中数数,听到林夜问:“你眼睛怎么了?”
雪荔一顿。
她捂着半只眼睛,另半只眼睛望向他:“林夜,我疼。”
林夜:“……”
他一时惊怒,不知她是真是假。
她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不爱做各类表情,也不对旁人的事给予反应。她平时风刀霜剑见得多,大风大雨闯过来,百战不屈。眼角那一点疤痕,就称得上“疼”吗?
可是她真的受伤了啊。
她真的疼,怎么办?
雪荔见他表情变来变去,许是她一直跟着他学习他的表情,此时她懵懂间,意识到自己似乎摸到顺脉了。
雪荔便兀自说:“我认错你和粱尘,不能全怪我。一则,我眼睛受了伤,这几日一直看不太清;二则,你身上气味和平时不一样。”
雪荔静静道:“平时你要么一身药香,要么熏着香料,很昂贵清雅的那种。但今日……”
雪荔耸耸鼻子,闻了一下,他惊慌地朝后退。雪荔“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林夜睁大眼睛,微微僵硬。
而雪荔捂着鼻子,诚实地看着他:“林夜,你抹粉了。
“你为什么要抹粉?你先前和粱尘说,当小娘子很快乐,你现在依然这么觉得?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你真的想当女孩子?”
林夜瞪着她半晌。
他忽然自暴自弃,大叫一声后,伏到桌上,呜咽拍桌。雪荔惊疑间,见他从双臂间抬起脸,湿润乌黑的眼睛看着她。雪荔真的从他额上看到被他抹乱的雪白粉粒,正是那类修容的膏脂。
林夜气愤道:“都怪你。”
雪荔眨眼。
林夜:“粱尘说,你有了宋挽风,就不要我了。粱尘说,宋挽风比我高比我好看比我英俊比我年纪大比我武功高。我整日病歪歪,动不动连累你,你是好心才照顾我。”
他告状告得添油加醋,理直气壮。
林夜垮着脸:“我也曾容色冠京华啊。我以前走过街巷,小娘子都朝我扔花,我理都不理的。我文武双修才智双绝惊才绝艳,世人都说我是奇才。我只是生病了……你就觉得我不好。我怎么办?我只好打起精神嘛,涂点脂粉遮遮病容嘛。”
世间情爱总是不讲道理,辗转反侧数日,林夜忐忑半晌,还是纠结着向那涂抹面容的脂膏伸出了手。
他爹娘都没这样嫌弃过他!他被打骂最多的原因是“调皮”,从来不是“不如人”。
此时此刻,林夜自觉自己受了天下的委屈。少年公子浓长的睫毛颤呀颤,额上的一粒白粉随着他说话,而轻轻晃动。
雪荔看得目不转睛。
林夜伸出手腕,本想炫耀自己曾经的强壮。但看到他如今纤细的手腕,他脸皮再厚,也炫耀不下去。
林夜好伤心:“你还认错粱尘和我。什么眼睛受伤,那都是借口。你认不出来,说明你本来就对我不在意。我敢说,如果我易容一下,你肯定认不出我。旁的人都能认出,你也认不出来。”
在雪荔眼中,他漂亮而精致。
精致漂亮的小公子喋喋不休地发脾气,是很生机勃勃的一幕。她一向喜欢看他闹腾,不爱看他有气无力的模样。
如今他这样,她眼睛追随着他,眼睁睁看到他额上的那滴没弄干净的粉粒,随着他的说话,而飘飘然落下,沾到了他的睫毛上。
林夜仍浑然不知,喋喋抱怨。
而林夜一抬头,既怔住,又大受打击——
“你笑了。你竟然笑了!你从不笑的,你不稀得给人一丁点笑容的……阿雪,你这个坏蛋。你看我狼狈,看我倒霉,竟然看笑了?”
他气得头晕眼花。
少女迷惘抚摸自己唇角,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笑了。雪荔一直以为,笑容需要努力做表情才可以。她沉浸自己的情绪中,见林夜跳起来,气呼呼转身要出雅间。
雪荔起身。
林夜连卷帘都没掀开,只觉身后一阵风无声飘过。他的腰肢被人从后点了一下,立即发软发麻。他毫无防备地跌后,雪荔顺手扶住他的肩,将他按坐回此间唯一的小方榻上。
林夜惊讶张眸,看少女俯身而来。
他膝盖在榻木边缘磕一下,瘫坐在榻,登时脸红。他睫毛乱颤,别开目光时,看到屏风上影影绰绰的影子,听到雅间外路过客人和小二的说话声。
林夜大脑空白,又心猿意马,一瞬间不知想了多少不该想的。
他袖摆落在榻褥间,袖中手指蜷缩又松开,口上结结巴巴:“不、不、不行……”
他只说不做,连武功都不用一用,不推一推。
雪荔:“什么不行?”
雪荔跪到他身前,手抚到他脸上:“你别生气了。我摸一摸你的脸吧,摸到你的骨头。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即使看不见,即使闻不出,我也不会认错你,或者认不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