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之外,赵将军停下,无视巷中的打斗痕迹,朝雪荔拱手:“冬君听令,陛下宣冬君进宫,向冬君问一些话。”
雪荔没心情:“不去。”
赵将军:“你抗旨?”
雪荔奇怪道:“我又不是南周人,抗什么旨?”
赵将军一滞。
寸息间,军队摆出攻击阵势,迎向雪荔。雪荔这才认真看向这只军队,而宋挽风在后幽声笑:“小雪荔,你看,南周那位光义帝,不是什么好人。他觊觎你啊,他说不定也觊觎林夜的血……他真的舍得让小公子和亲吗?”
雪荔偏头,看向宋挽风。
宋挽风声音在风雨中模糊无比:“小雪荔,你没有见过世间之恶,万事倾轧,翻身难堪。好与恶只在一念之间,你我不妨先联手,摆脱这些人再说?”
雪荔:“好。”
她如此干脆,话音一落,便拔身而起,剑锋先对上赵将军。
狂风大作,宋挽风顺势而起。二人的配合无间,转瞬之间,军队便生出一方乱。但是这只军队本就是为擒拿雪荔而来,自然早做准备。风与雪裹挟而来,密密大网朝雪荔和宋挽风扑去。
二人疾退,并肩之下同进同出,对方将军沉着道:“我等军人,自然不是尔等江湖人的对手。但军队阵法,也不是你们江湖人可以闯出去的。儿郎们,列阵——”
巷中风雨急促,雨如墨压。
而如果将视野一点点拉高,我们俯看向整片天地,便可以看到,在离深巷整整三条街外的葱郁古树间,白离正挽着一张弓,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的乱斗。
白离玩着自己手中的弓,他看着如此轻松,旁人自然不知,这张弓重数十磅,全力拉开,可取十丈外的人头。
临走前,卫长吟把这张弓送给白离。卫长吟说,有臂力拉满这张弓的人,大约只有白离这样的高手。卫长吟要对战局进行影响,但又不想白离深入局中,过早暴露。
于是,白离隔着三条街,立于树上,一点点拉满手中长弓。远方敌人人头攒动,变化得非常快,雪女和风师的身影飘逸灵动,更是难以捕捉。除了白离之外,恐怕无人有本事出手。
白离眯起一只眼,对准自己的目标——
“砰——”
长箭飞出。
三条街外的县衙巷中,宋挽风与雪荔共同对战敌人。箭鸣声极轻,在风雨声中,被浩大雨声遮掩。连雪荔都在那箭快要面前时,才察觉出头。而她身前身后皆是敌人,避无可避。
宋挽风厉声:“雪荔——”
无双轻功腾然如魅。
嗡鸣长箭刺中宋挽风的身体,撞得宋挽风向后摔退三丈,跌摔在墙头。而他紧抱住雪荔,将雪荔完好地护在自己身前。雪荔的脸颊、睫毛,溅上他的血。
雪荔大脑空白,她迟钝低头。
生死交织的刹那间,她看到玉龙流血的身体,看到林夜宛如死尸,看到宋挽风血流如注。
宋挽风朝她露出苍白的笑,缓缓闭上了眼:“……小心。”
第78章 “陛下,我才是小公子。……
幼年时,大约十岁左右,雪荔在读书识字。
某本书的某页,她总是读不懂,翻来覆去地读了一整个月。自从修习“无心诀”,她对世间俗事的理解越来越困难。起初能模糊感应,到十岁时,已经非常困难。
她反反复复地读某一页,每一个字都认识,那些字连起来,尽是她不理解的东西。
她连烦恼都很淡,既然读不懂,每日便读同一页。于是,一月后,执行任务归来的宋挽风回到雪山,见到她还停留在一月前的认字阶段,颇为惊讶:在他的认知中,雪荔应是一个聪敏的妹妹。
那年,宋挽风十五岁。十五岁的少年郎面如冠玉人如春柳,行动来风采翩翩,少见日后的温雅无双,有几分俏皮色。
他在冰雪封路后的山洞中找到刚与野兽搏斗过的少女,将女孩儿拥入怀中,无视洞中那些森森血腥气,笑着问她:“到底在读什么,为何一直不见进步?”
年少的女孩儿闷声回答:“读不懂。”
宋挽风:“哪里不懂?来,师兄教你。”
她妙盈盈的黑漆漆的眼珠子盯他片刻:“你不是我师兄。我习武比你久,你也不会‘无心诀’,你不算是我师兄。”
她说话那样直白天真,又那样伤人。幼年时的体贴已经完全褪去,宋挽风几乎可以想象,她日后会是怎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冰雪做的妹妹。
可他没有办法。
玉龙非要如此,他除了多陪陪雪荔,他不能忤逆玉龙。
而雪荔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严重的话,她从怀中取出书本中的那页。她怏怏不快地用手指点了点,宋挽风便看到她读不懂的那几个字:“舍己救人,誓死不孺,同生共死。”
宋挽风笑起来:“哪里不懂?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雪荔答,“不懂为什么要这样。一个人死便死了,和另一个人有何关系。为什么要绑在一起?如果世间人都要绑在一起,那我日后杀人时,是要连任务对象的亲朋好友全都杀干净吗?”
宋挽风:“你不舍得杀吗?”
雪荔:“我会很累。”
宋挽风:“……”
他想她还知道累,说明她尚未被玉龙荼毒至深。
宋挽风便搂着她,哄着她,握着她的手指,耐心地教授她:“小雪荔,一个人是愿意为了另一个人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