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蹙眉。
宋挽风抬头。
十五岁的少年凝望洞外漫天飞雪,他在漫天雪雾中,看到那执伞朝他们走来的盈盈佳人。那人冰肌玉骨铁石心肠,可那人会执伞走在风雪中,寻找他和雪荔。
那是他的师父。
风雪凝在宋挽风的眼睫上,他喃喃:“我愿意为了你而死。”
他目光盯着前方,雪荔从他怀中抬起头,看到玉龙的身姿越来越清晰。
被少年搂抱在怀中的雪荔听到宋挽风重复:“一个人是愿意为了另一个人而死的。”
“轰——”
漫天飞雪如霰如雾,在天地间卷成龙卷风,向抬起头的雪荔扑袭而来。
那风雪扑袭到面前时,风消雪散,闷而绵长的雨水替代风雪,哗啦啦朝雪荔浇灌而下。无论是雪还是雨,雪荔握着宋挽风的手,都感受到了彻底的寒意。
有一瞬间,雪荔忘记了所有。
她只觉得冷。
她没有觉得这样冷过。
雨水覆面,睫毛沾水,浓郁的血从宋挽风胸襟间渗出。雪荔本能地握住他手,传输内力给她,而她耳边炸起那位赵将军鼓舞将士的声音:“风师死了,冬君还活着。拿下她,向陛下复命——”
雪荔猛地抬头。
她眼睛中落着雪,寒得人心间一顿。
而赵将军也不愧是见惯生死的一国将军,冷静非常地回望雪荔:“陛下说了,冬君武功高强,我等若是手下留情,难免被她所慑。不如放开手脚,生死勿论——”
大批将士向雪荔扑来。
雪荔感受到宋挽风趴在她肩头,挣扎着推她肩膀。她从未见过宋挽风这样虚弱的模样,从未见过他这样小的力气。那支箭直刺心脏,血水汩汩流出,宋挽风的手指越来越凉。
雪荔忽然明白过来,他会死。
他会像师父一样死,会像师父一样出尔反尔,会像师父一样,再也不陪伴她。说过的所有事,隐瞒的所有秘密,弄不清楚的所有情感,都将随着死亡而消弭。
人为何而留恋此生?
又为何分明留恋此生,而奋不顾身呢?
雪荔耳边,听到宋挽风极轻的声音:“雪荔,逃……走……”
前方刀剑劈来,雪荔一步不退,她用半只肩膀挡住那刀剑。充盈的内力让刀剑无法向前一步时,她肩膀也被刺得渗出了血。她骤然卸力,敌人们轰然后退撤步,雪荔抱住宋挽风,抓住他的手。
她不去看他身上的血,不去看那只箭,不去看他紧闭的眼睛。
雪荔轻声:“别睡,宋挽风。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将他背在背上。
他奄奄地靠伏着她,朝下的脸颊贴着她颈侧,湿润的长发覆下。他似乎摇头,握住她手催促她什么。他体温越来越低,越来越难以说出话,而雪荔背他起身,她低道:“我们找大夫。”
她又道:“再不行的话,找林夜。”
雪荔:“你护住自己心脉好不好?只要还有一口气,林夜就可以救你。”
背后的人说不出话,而身前的敌人何其多。宋挽风是风师,他那样超绝的轻功,如果不是为了她挡箭,他不会这样。而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又只有宋挽风能瞬移到她面前。
他若要救她,他是必死的。
谁射的箭?
雨流如注,周遭将士们手中弓箭、刀剑皆有,许多箭簇尚落在雪荔脚边,雪荔满脑困乱,判断不出杀害宋挽风的敌人是谁。她看过去,他们都长着一样可恨的面孔,而她甚至没心思报仇——救人,先救人。
她想走,敌人却不想她走。
她也许原本可以抽身自如,可是如今背着一个人,那人生命垂危经不起大动作,她不敢动作太大。她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可此时此刻,她不愿意宋挽风离自己而去。
雪荔轻声唤他:“别睡,宋挽风。”
她的颈边,滴落了水。她余光看到了那是血,但她当做那是雨。
她听到宋挽风低声:“逃……”
雪荔:“护住心脉,坚持一下,好不好?给我、给我……”
她盯着这些敌人,心中稍有地生起烦闷,目中有了烦戾情感:“给我两刻钟。”
赵将军被她的大言不惭气笑:自己手下所有兵马,从巷外开始布置,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如此繁密布置,雪荔竟然说两刻钟可以逃出去,分明不将他们放在眼中。
赵将军大喝:“摆军阵!”
又有将士道:“放箭,不要和她近身搏斗。”
乱箭齐发,雪荔躲得跌宕踉跄。她少不得在其间受伤,可那全然不重要。而敌人发现射箭是如此有用,密密麻麻的箭镞对准他们。他们也许杀不了雪荔,但他们伤到雪荔,困兽之争,不足挂齿。
宋挽风在雪荔肩头艰难地抬起头。
他看到她应对得何其辛苦,又知道在雪荔的脑海中,没有“害怕”“认输”这样的想法。他颇为无力地笑,无心诀,到底有没有失去效力呢?
若是失去效力了,她此时就应该丢下自己逃跑。
若是没有失去效力,她更应该只顾她自己,放弃自己这个累赘。
小雪荔啊……
雪荔听到耳边青年的一声叹息。
骤然电光明澈,闷雷滚动,巷口一棵树被雷电劈到。天光大亮之际,左右两侧后方同时甩出锁链铁爪,扣向雪荔的手脚。雪荔腾身御空,又有长箭错落破开雨帘,朝那被逼到半空中的少女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