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的眼泪落下之际,听到少年喘着气道:“你知道这边的情况,你的魔笛还对兵人作用强大。霍丘人肯定最想杀的是你,你沿着这条路往西南走,有条狭路小道……咱们之前巡逻时发现过,你还记得吗?”
粱尘吸口气:“你沿着那条路逃,去找公子,告诉公子这边的情况,说卫将军要提前动手了,和亲团人数不够,你要提醒公子早做准备……一定要把消息传出去啊!不然、不然……南周就要输了。”
明景:“你呢?”
粱尘抹掉脸上的血,回头。
他闻到了“风”的气息,他知道宋挽风越来越近。
少年昂首:“我自然回头,去拦住他们了。”
“不行不行,”明景的眼泪真的掉了下来,她握住他手腕,惶恐万分地睁大眼,“你拦不住的,你只有一个人,他们有那么多人。”
她想到了灭国那一夜的朱居国,想到了满城的尸体与火海,想到了铁骨嶙峋的马蹄,也想到了城门破亡、敌军杀戮的残忍模样。
她知道霍丘国的残戾,知道被留下善后的人的结局。
她见过倒在圣庙前的几位哥哥,她见过不留全尸的嫂嫂们。
明景:“我们一起逃……”
“一起逃,肯定逃不掉,还无法传递消息,”粱尘的脸色平静,“咱们发现的新情况,如果可以左右战局,难道你我要倒在这里?”
明景:“可你拦不住他们啊!我也跑不掉啊,他们不会在乎你,他们只要我……”
“谁说的?”粱尘挑下巴,“他们只要你,是他们还不知道我是谁。”
明景:“粱尘——”
她扑上去要抱住少年,她预料到了什么,但粱尘即使重伤之下,武功也比她高。他将她朝后一推,她整个人不受力地跌后,沿着小坡滚下去。她回头无望,身子压在灌木上,手臂脖颈都被林中的树枝荆棘割伤。
明景抱住自己怀中的长笛。
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道敌人们追来了。
她脸贴着地面,地上的雪分明寒冷,她却顾不上。她听到了少年奔跑的脚步声,听到了双方打斗的兵器撞击上。
她还听到了粱尘一声长啸,高戾声传遍树林——
“我是南周建业宰相之子,陆家嫡系陆七郎,陆良辰——”
粱尘高呼:“你们若杀我,便是与陆家为敌,与南周为敌——”
明景的泪水,砸在了自己手背上。
她明白了粱尘要如何帮自己拦人,粱尘要如何护自己周全。她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前跑,要跑出这片林子,要成功找到小公子。
此夜夜路莽莽,与她去年逃亡之路何其相似。
此路前途黯然,身后遍是故人尸骨。难道她的宿命便是逃亡,便是承载着他人的期许与希冀?
她救不了他们吗?
她救不了所有在乎的、关爱的、不舍的故人吗?不、不——绝不!
风声雪声交杂,如同林中传递的悠远歌谣。兵器撞击间,少年的呼声在林中惊得林木瑟瑟簌簌:“我是陆良辰……”
宋挽风幽静看着粱尘。
军队后,缓步行来的卫长吟,凝视着粱尘。
白离兴味:“陆家子?”
卫长吟有了新主意:“抓住这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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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周小公子的和亲团卧虎藏龙,既有复生的照夜将军,还有隐姓埋名的陆家子。那和亲团中,如果再出现些什么厉害人物,卫长吟都不惊讶了。
今夜卫长吟本是必要杀明景,可如果粱尘是陆家人,他便有了另一个主意。
如果他抓住这个陆家少年,将此当做人质,折磨此人,将此人做成“兵人”前,与陆家谈合作。陆家会为了这个少年,要求南周退兵吗?
也许南周不一定因此认输,但战场上的博弈百无禁忌,人心有可取之处,何妨一试。
卫长吟露出了兴味笑容——此时在他眼中,粱尘的价值,要大于一个背叛的魔笛传人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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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御马行在街上,急速前往贫民窟。
天快亮了,雪已停了,地上碎雪淋淋漓漓,马蹄踩在其中,行速慢了一些。
隔着一条街巷,雪荔听到了传自另一条街的马蹄声。
风霜拍在面颊上,她未曾停路,马速更快。
而转个弯,是玉龙和春君御马而行,走向出城路。
不曾相逢不曾回头,同道异路。
在拐弯之际,雪荔依稀感知到一些什么,回头朝另一条巷子望去。而清晨新出的摊贩拉着货车,喷香的早点打断了雪荔的感知。贫民窟中的小姑姑,那个对她来说也许意义非凡的疯女人还在等着她。
雪荔犹豫一下,没有停步。
隔着一条街,玉龙勒着缰绳的手忽然放松,侧过头,朝着巷口望。她依稀感知到什么,而伛偻着背的清晨出摊的摊贩货车挡住了她的目光,“卖包子”的招呼声带着尘世烟火,与她相隔甚远。
玉龙犹豫一下,没有停步。
一墙之隔,师徒二人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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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路上,玉龙看到排队进城的百姓。
对她来说,凤翔已是一座不值得存在的城镇。但对于这些苦苦等着进城的百姓来说,凤翔城虽然死气沉沉,但没有战火的日子,总比以前好些。
她听到百姓们在讨论:“好久不打仗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