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没有时间。
他要调兵遣将,他要援助洛水战事。争时夺刻之时,一时一刻都有人在死亡。
阿曾朝前走,黑眸蔓延血丝。
他的旧友被他这凌厉之势吓到,朝后后退。阿曾:“即使我有张氏腰牌,即使你我如此交情,即使日后我可以解释今日之局,你也不肯调兵给我?”
赵明项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杨兄,我还是那句话,我庆幸你没有死。但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我并不想知道。你欲求你的公道,我也要为麾下军士担责。我不会让河中府卷入战火……绝不。”
阿曾重戴蓑笠,掉头便走。
出府之后,天上星子如雨淋漓。
跟随他的一个暗卫着急:“郎君,这样不成的。京畿四方早有宣明帝的防卫,我们借不到兵啊。”
阿曾眸子暗沉:“河中府不出兵,也有京兆府,我们一个个找去。是我大意,妄图以旧日私情裹挟战局,然而螳螂挡车,我岂能和陛下相比?他们怕陛下事后清算,而我要的是赢下这场战争。
“既然晓之以情不可取,那便用武力吧——擒贼先擒王,咱们去扣押那河中军的大将军,逼他出兵。”
暗卫们点头。
暗卫们又道:“那河中军哪位大将军有可能被威胁……”
“跟我走。”阿曾率先翻墙。
他带着暗卫们,当着赵明项的眼线,看似出城,实际绕路挟人,重返城墙,翻回了河中府。阿曾带着手下在街巷中穿梭,前往将军府,部署拿人计划,誓要逼得此军出人。
他心中何尝没有一腔悲意。
他曾是威名赫赫的北周寒光将军,他对各地军署的部署熟悉,皆来自他十余年的从军生涯经验。他曾想为北周立下赫赫战功,而他如今却用他的生涯经验,来对付北周军士。
可他必须如此。
当一国皇帝已不复隐忍,臣子便是以卵击石,也不能任由君主带着一整个国家驶向疯狂的不可控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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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天边闷雷滚动。
张秉出府时,朝天边瞥一眼,并未看到雷雨之势。那闷雷声更像幻觉。
而他身后,钦天监的老臣扔下了手中五帝钱,喃喃自语:“又是这种卦象啊。”
张家家主张相与钦天监老臣是友人,这老臣总来家中卜卦。今日张秉得到来自洛阳的消息、来自凤翔的消息,便一边部署人马,一边仓促朝外走。
太后要办寿,朝中半数臣子跟着皇帝来到洛阳为太后祝寿。
洛水边战事起的时候,朝臣们各自慌乱,却被皇帝召入宫中看押起来。张相以生病为由躲了过去,那要进宫的人,便换了张秉。
张秉念头微转,便知道皇帝的心思:皇帝坐视战局发展,先要控制住洛阳臣属、军马。
宣明帝铁了心要霍丘军开战,为此,可能被牵连到的一路上的百姓臣民,都是战局中不值一提的蝼蚁,将为皇帝的丰功伟业添砖加瓦。他日,和亲团如果赢了,宣明帝会与南周联手对付霍丘;霍丘赢了,宣明帝会征战南周。
而如今,宣明帝更大的可能,是征战南周。
因为他要南周小公子的血,他将和亲团引入北周作战,他要趁着南周新帝还不曾登位的时候,彻底将战火烧到南周。
东南风起,洛水冰封,这场战火会沿着洛水一路烧到凤翔,吞没凤翔。之后顺着大散关南下,“砰——”一把火扔入风雪中,大火满弓刀,整个南周都要被这把火烧起来。
至于北周的凤翔、凤翔……
张秉眉目间压着冰霜,想到半刻前,堪堪从凤翔传来的书信。
那是他不认识的字迹,笔迹潦草仓促,可见写得匆忙。但张秉又知道这是谁给他写的:叶郡主叶流疏在中间牵线,合作一次便有第二次。照夜将军不想南周被卷入战火,而张秉也不愿意宣明帝带着他们奔赴不可控的局面。
一百二十年中,皇帝与世家间的博弈,输赢各半,五五之分。
如今,又到了博弈时候了。
夜火森寒,激起人肌肤一层薄薄战栗。张秉披着斗篷在廊中行走,他一边要接旨入宫,一边低声吩咐:“拿我的腰牌,召集私兵。几位世家家主此时还没有进宫,快马加鞭,让我们的人快速调兵——先前安排在军中的人,此夜可以动手了。”
属下惶然家中郎君这是要做什么,可曾与家主商议过。而属下一抬头,看到青年在寒夜下俊秀温雅至极的眉眼,忽然心里一突:家主托病。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此时生病,家主岂不是正将家中决策权交给了郎君?倘若郎君赢了,张氏一族自然再进一步;倘若郎君输了,家主便会大义灭亲、主持公道……
世家与君主的博弈之路上,世家内部,亦有一本心照不宣的账簿。
张秉盯着这个下属,下属拱手凛然:“属下这就去调动人手。”
那下属转身匆匆而去,张秉捏眉心,吸口气。他跨过照壁时,看到父亲请来的钦天监那位老臣苦哈哈地坐在廊角书案后,捏着他那五帝钱愁眉苦脸。
二人目光对视一瞬。
老臣出身世家,自然清楚张秉今夜要行什么谋逆之事,如今只是装聋作哑罢了。老臣只是提醒:“此去不祥……臣算到,北落师门,二星皆暗,后夜星陨如雨,这是不祥之兆啊。”
张秉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