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189)+番外
计成推演完,乃六月廿二,江见月离开的第十八日。
苏彦理衣修容,心中期待又忐忑。
自初四离开后,她不再每日过来,每隔三五日才来一回。用她的话说,一是日日前来没有必要,二则三五日出来一趟且当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舒缓精神。
江见月确实是这般想的。
见他时心慌,宫中却也压抑得很,她且寻个择中法子。
只是这日过来,明明是为着一桩好事,然许是黄历不好,才在楼门前下车,便闻后头驶来另一架马车。
马车门前挂着一个“苏”字,再看车驾雕鸾镶宝,不用问也知是苏恪。
之前原也遇见过一回的,她吵嚷着要入楼中,江见月想起她前头话,让人拦着不让她入。
不想,时隔数日,又来了。
江见月没有理她。
她直入潮生堂,细闻苏彦计。
盛夏日,她穿的愈发单薄,看起来人便更瘦了,但确实气色不错,两颊泛红,眼神清亮。只是依旧跽坐在门边的位置,六月烈日渡在她背脊,纵是殿中冰鉴缭绕,也难抵燥热。
苏彦温声道,“陛下,您往里头坐吧。”他看了眼自己手上镣铐,低眉又道,“这个链子短了一半不止,臣什么也做不了。”
江见月抬眸望去,眼中有些诧异,那不是三千卫寻常的镣铐,似专门截断了一段。
“臣让首领截的,这样更安全。”苏彦笑笑,“那头太热了,孩子也受不住。”
只要她想撑,大概是没有什么她受不住的。
但是这段时日中,苏彦看得很清楚,她实在太在意孩子了。
果然,这话落下,她又看他镣铐一眼,起身走上前来,在原本的席案一处坐下。
认真听他讲解布局。
途中,两人皆蹙了下眉,原是听到外院苏恪的声音。
江见月道,“去请翁主离开,就说朕在休憩,让她勿扰。”
苏彦没有多言,继续讲解,一炷香后结束。
江见月面露喜色。
道是果然好计,如此荆州之战有所缓减,两万将士有望见天日,回去便立时让章继细化。
她说着话,眉间微蹙了下,低眉看肚子,似在用眼神同孩子说话。
苏彦隔案看她,见她鬓边尚有薄汗。她走后的这段时日,他看让三千卫从前头讲经堂送来不少妇人妊娠的书卷。
知道了妇人孕中燥热,但有些底子弱的,乃内里虚寒,外头生汗,甚是难受。
“是不是很难受?”他问。
江见月掀起眼皮看他,“还好。”
回宫这段时日里,齐若明说苏彦欲看她脉案,女医奉说苏彦私下问过她身子情况。夷安说,苏相还是关心你的。
江见月没有否认。
她是大魏的君主,他是辅君的重臣,关心是他为臣的职责。他从来如此。
但其实和她本身,没有多少关系。
她记得很清楚,她已经没有爱人和师父了。
苏沉璧,在这个世上,于她的身份,唯苏相而已。
两人片刻的沉默中,忽然外头一阵吵嚷,是苏恪的声音。
还有些事宜未曾讲完,江见月让三千卫拦下苏恪,“与她说,朕在此间阅书,莫要惊驾。”
苏彦道,“阿姊前头也来过,陛下可有与她说过?”
“说过!”江见月闻这话,不知怎么便有些恼,她有事何时不就时处理的!
苏彦便不再论这个话题,继续讲完那处人手调配,最后缓了缓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待荆州事毕,可否让苏瑜回来?臣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臣受其父所托照拂,若是从前也罢了,可是如今他有手疾,不适合在前线。”前几日,苏恪在楼门前闹了半日,他听来一些,旁的不说,论及苏瑜这处确实有几分道理。
其母温似咏已是颤颤不敢言,外祖温门一家已无暇顾及他,能说话的唯有自己。苏彦前头原本提过一回,但惹得两人不欢而散。他便想着借这个档口,他出了计策,苏瑜立了功,如此向她求个人情,总不至于太难。
不想,江见月并不愿意。
江见月道,“此事苏相不必提了,调防苏刺史是可以的,但不是归京,而是去幽州。前些日子在尚书台已经提起过,尚书台正议论着。”
幽冀两处内乱至今,其险恶不下荆州,且离长安更远。
但江见月此举,原是她私心,一来她确实希望苏瑜离自己越远越好,本能不想见到他。二来念年少那点恩义,他罪不至死,荆州事急,她想调走他,但调他一个总是显眼,唯有调去幽冀之地避一避,当无人说话。
不想这会苏彦便已经提了。
他道,“他经验尚缺,并不足以治理幽州。您这般……”苏彦垂下的目光尤见少女吃力的坐姿,不由压下话语。
“朕这般如何?苏相是想说朕公私不分吗?”江见月本就孕中烦躁,又想起前头提的一回,开口冲他,“朕就是公私不分,难道苏相分了吗?苏子檀凭什么就能调出荆州?凭你作人情,凭朕给你脸吗?苏相可真是时时刻刻不忘家人宗亲!”
“罢了,那先不谈——”苏彦看得分明,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坐着都喘息不顺,不敢惹她生怒。
何论今日,他等她来,除了国事,也还想再论一论私事的。
自她那日走后,他回去卧榻就寝,却又搬回外殿,只躺在榻上看那架屏风,回神才意识到是以为她尚在此间。盼着她尚在此间。
他伸手抚摸屏风,不禁自嘲。
不是觉得自己所行,不过是用一桩婚事换了利于所有人的最好法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