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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月(285)+番外

作者: 风里话 阅读记录

年过花甲的名儒望着面前女帝,这两年他多少看明白,为何那个出生名门、一生清贵雅正、恪守礼教的世家子,会心甘情愿为她名利皆抛,声望皆丢,除了时局所需,除了两人同心,更重要的一点是:

她的确值得。

那年他欲赴不归路,求他留下辅君。道是,无论她是否能理清其中关窍,都不妨碍她可以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

恨,可以激发她的力量。

爱,可以让她走得更远。

因为这些都只是私人的爱恨,都只对他一人。

她已经成长大到,爱他更爱天下。

江见月在阶陛铺了软垫,请来老者与她同坐,眉眼里都是希冀的光,“他也是爱朕更爱天下。朕是他的妻子,自然与他同道;朕还是的他弟子,更当承他衣钵。”

阴济道,“陛下聪慧英才,早已无需老朽,不若放老朽回山中,享两年清福。”

江见月摇首,“朕有子嗣,还需先生辅之。”论起孩子,女帝咬了下唇瓣,须臾便也恢复了神采,他那样爱自己,自然同意她的决策。

日上中天,阳光洒满整个院落,江见月抬眸看见苏彦从光影下走来。

面如冠玉,星眸朗朗,穿一身靛青色卷云纹深衣。清风下,袍袖微摆,风姿迢迢。她走向他,他便自觉捏起袖沿一角,含笑递给她。

他知道,她最爱攥他袖角,让他牵着走。

*

但是今日他归来,却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只安静躺在一樽棺椁中。

景泰十五年十一月廿,苏彦被流放两年零九个月后,重回故里。

是一具尸身。

江见月记得很清楚,夷安奉召前往幽州当日,是九月十五。

十月初十,她得夷安八百里加急信件,信上写的内容不是很多,大概就是说苏彦于九月初九遇刺身亡,苏瑜已经给他入殓安葬云云,几句话,她还是看了好几遍。

看完,又把信塞回信封,拆开重看。然后再塞回去,递给送信人,让他再送来,再拆开……那一日,她什么也没做,就反反复复看信,退信,收信,再看信,再退信,再看信……

最后,纸张都揉烂了。她便扔在炭盆中,让人谴退送信人,回去椒房殿用膳,沐浴,就寝。

翌日醒来,如常上朝,一梦尔,什么也不曾发生。

若非十月廿,又得夷安暗子千里传话“如何处之”,她已经忘了这事。

十月廿一,枯坐一夜后,她提笔回信,六字尔,“挖出来,带回来。”

于是,他就这样躺在自己面前。

面目全非,尸僵遍体,皮肉腐水,淋漓滴答。

江见月在棺椁前看了片刻,往后退开一步,抬手示意人上前。

是从三司处抽调的十二位顶尖的仵作,验明正身。其实已经两个多月过去,根本验不出什么。但是天子之命难为,仵作们只得硬着头皮上。

从头围,肩宽,腰身,足长,凡有数据记载的,事无巨细皆反复查验。其实还有一处可查,便是雪中春信香,可惜尸体都腐烂有异味了……

在第五个仵作上前丈量的时候,天空开始落雨,夷安上来给江见月打伞。但是雨越落越大,即便宫人侍卫纷纷上来撑伞,雨水依旧浇淋她衣袍,直冲她眼眸,代替眼泪趟过面庞。

她从夷安手中接了伞,上前给他遮挡,眼睛看着他,耳朵听人说话。

说话的是苏瑜,跪在她足畔。

讲述了他前后四次被刺杀的事,又讲他最后一次被刺杀前的推论。

苏瑜道,“叔父说当下最有可能杀他的人,无外乎三处,冀州自立为王的唐毅,忌惮他恐他死灰复燃的煌武军,还有便是南燕与他斗了半生的钟离筠。但是他去幽州最早最好动手的半年不曾发生意外,基本便可排除唐毅和煌武军,毕竟两军对峙当是无暇顾及他。是故第一回 当应是南燕钟离筠所为,但是第一回失败了,便也难有机会。所以叔父说,这三处基本可以排除,剩下便是他早年的对手,譬如他在明光年间修律法改革亦是遭到暗杀,多少也结仇怨……”

说白了,便是政客倒台后的下场。

江见月双目依旧盯着尸身,忽觉耳畔除了出了雨声再无其他,不由侧首望向苏瑜,“他有什么话留给朕吗?”

苏瑜垂着的眼睑掀起,潮湿的睫羽上雨水滴答,隔漫天雨帘观面前女郎,复又低了头,“叔父去的突然,没有。”

良久,许是感应到那道居高临下的盯死在他头顶的光,他终于再度开口,“陛下,曾在景泰十二年,叔父同臣因为谋逆被囚丞相府时,臣曾问过叔父,许是此生最后一面,如何不多与你留些话。然叔父说,在这之前他已经和你告过别了。”

谋逆之前。

江见月灵台忽明忽暗,身子在风雨中微倾,似落叶飘零。

【陛下,要做一个好皇帝。 】

宣室殿临去前,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合棺。”她返身回去御辇,吩咐道,“朕怕是要染风寒了,传太医令在寝殿候着。”

天子说这话,自是再好不过。

没有什么比龙体更重要。

也确实,女帝身体羸弱。从来一入冬便是貂裘雀锦加身,地龙手炉护着,哪里经得起那样一场夹着雪珠子的瓢泼大雨。

江见月回去当夜便高烧不断,翌日旧疾复发。

这些年太医署已经习惯了她的病情,有了完整的应对方式,尤其是这种秋冬寒凉最易发病的时节,遂有条不紊地照顾着。

如此,近一月过去,又同往常般慢慢有了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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