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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月(330)+番外

作者: 风里话 阅读记录

皇姐君临天下。

而我奉母命就藩。

我才七岁,在长安皇城的锦绣堆中长大,我认识的人都在这里,我不要去那样远的地方。

再说,我为何要去那里?

我要和皇姐在一起。

但是阿母坚持,母命不可违。我去求皇姐,她如今是天子,一言九鼎。但皇姐说她以孝治国,不敢违逆母后。

我只能离开。

长安一别十四年,我初时三月一封信写与阿母,寄与思念。前后四年,共十六封。然无一有回信,便再未提笔。

四年,停止了深夜的哭泣,扼住了疯涨的思念,熟悉了阴平风貌,我也能够慢慢走出离愁别绪,接受这个远离长安皇城的封地,后来不久又遇见了年少爱慕的人。即便后来的后来方见世事荒唐,实乃遇人不淑,然那个少年到底慰藉过我孤独,给我深刻的希冀和企盼。

再后来归国回朝,我已近而立,皇姐也已至中年。她待我一如幼时,我依旧是尊贵无匹的荣嘉长公主,如愿住在了当年的端清公主府,还与皇姐玩笑让她偶尔下榻此间,了了我幼时想与她同榻的夙愿。皇姐点头应好。如此,我在长安城中也可谓炙手可热,权势煊赫。

因为即便我的生母联合前朝宗亲毒杀太子赐死,被除名宗室,然我不仅没被牵连,身份却更尊荣了。因为我被寄名在圣懿仁皇后膝下,同皇姐成了更亲密的手足。

这些都很好,我也没有不知足。只是不知是否居在此间,离宫阙甚近,我总是不经意遥望长乐宫。

我幼时长大的地方,陈氏后半生终老的地方。

早年的那点疑惑,在心中又开始滋长。

她到底怕皇姐什么?

她如何会结合前朝反父亲的帝国?

又到底为何那样狠心,同幼女生别离,至此不肯见?

皇姐,前朝,帝国。

这样的字眼盘旋的心头,我便知晓自己不可多想,不可多思。但是止不住啊,朱檐飞廊在眼前,从她坟上吹来的风在耳畔回响,纵是不介意真相也难释怀怎就莫名淡薄的母女情意?

我做错了什么?

是故,景泰廿六年,在皇姐度过十年危机之后,我向她请辞,要求迁往阴平封地。

我给了缘由,在那里的时间比这长,我想回那里。

皇姐没有挽留,她以阴平为中心阔我封地,赠我珠宝金银无数,还说我可随时回长安。

我重新回来阴平,学着太常的样子,寻人办起学堂,为皇姐的新政添砖加瓦。府中也养着一些幕僚打发时辰,好多都是她送的。她说我可以选一人以白首,也可择多人以欢愉,都成。反正我是大魏最尊贵的公主。

日子平静而有意义,我以为会就此过一生。

直到景泰廿九年,我回来阴平的第三个年头,府里来了一位老妪,直言要见我。

人带了进来,细看,竟是素节。

阿母当年的贴身侍女。

如今已过花甲,白发苍苍。

她说自觉大限将至,赶来完成主子的遗愿。

她的主子,不就是我生母吗?

我颔首,“你说吧,若我能做,自当尽力。”

不想,老妪却只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说是有一公侯人家,这日小妾出门散心回来,闻其母来访,遂赶回院中。却偷闻其母与一人商议,要除去这家的家主。小妾暗思,欲除家主不就是除去她之夫君吗?于是惶惶逃开,不幸发出声响惊了屋中说话的人。急乱中见本家主母从远处走来,顿生一计,出声喊之,奔于她处报信,如此移花接木,金蝉脱壳。

后其母出,自当偷话者乃主母,下令杀之。主母身怀六甲,被长刀贯胸,一尸两命,其尸身悬于城楼,惨绝人寰……

“后来……”我在难以言说的震惊中截断她的话,问,“后来、后来可是主母长女知晓生母死因详情,知晓凶手何人,而那妾室遂终日惴惴不安,闻其名见其身而心颤胆寒?”

老妪垂首不语,半晌颔首又道,“主子送走您,坚持让您千里就藩,实乃用心良苦,她以十余年不见不问之生离苦,抚平陛下之怨恨,更为保全殿下尔。”

这些年,我也猜测了一些,然如此听闻真相,到底默声良久。

良久方问,所以她之遗愿为何?

素节便将一封信奉给我。

“恐人挑拨,恐社稷危,便不怕我知晓,与姐不睦吗?” 我展信阅完,心绪难抑,半晌沉沉回坐榻上,复念信中数语,呢喃自问。

却闻老妪道,“婢子来时,将此事此信俱报陛下矣。这处亦是主子吩咐,主子一点心思,尽付此间了。”

我抬眸看她。

她继续道,“陛下准了,还让婢子带来一句话。”

我依旧看她,等她的话。

陛下说,“她富有天下四海,但只有你这么一个血亲了,她很想你。”

我一动不动看着她,许久觉得脸上凉湿一片,一边笑一边小心收起了信,赶在四月清明回了长安。

城郊杨柳依依,春风十里,我在夷安堂姐的引领下,给一座无名墓上了三炷香。

归来未央宫见皇姐,我们都没论往事。

我与她说了我办的学堂,她送我两样东西。

一个五色手钏。

她说,“抱歉,你送朕的那个,朕找不到了。但朕记得它的样子,试着编了一个。幼年不总说朕不给你回礼吗,现在给你。”

我伸出手,劳她给我戴上。

眼泪噗噗索索地掉。

那会阿母防她害她,她哪敢赠我东西,以做把柄!

还有一物,乃一个泛黄的平安符,上书“元丰十五年八月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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