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68)+番外
这千百年来,还未有过女子称帝,如今都被他们遇上了。
那万一呢!
万一,还有转机呢?
即便不能阻止这寒门女子上位,那么退一步,且将那代表了高门贵族的人亦推上去,也是好的。
世家认了女帝,却妄图苏彦不称臣同为圣。此刻生出这等心思,原也是宣平侯一事得的启发。
女帝既然如此尊从丞相意,又柔弱无主见,眼下支持她完全是看在雍凉武官的面上。
然而,随着执礼官的唱诺,丞相苏彦却丝毫无话,只跪受玉宝玺印,对着殿上人躬身而拜。
见此状,世家官员的心便沉下一些,而雍凉一派面呈笑意。
苏彦处,仪式依旧。捧宝盒步上台阶,距御座九阶处停下。
再拜,三叩首,方道,“吾皇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
殿下的两拨人,随苏彦同叩首。
一波已木了神色,一波意气正满。
待中贵人接过宝盒,捧至君处。
江见月从盒中取出玺印,起身从御座下,托掌于前。
苏彦三拜,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殿中人依次下跪,到后面齐齐而拜,山呼“万岁”。
待山呼之声停,女帝赐“平声”,执礼官道“礼成。”
按礼,天子便该静默,銮仗出殿,摆驾告宗庙,祭天地。
却不料,殿上女帝开口,“即日起至朕亲政日,丞相于朕同于南面受礼,无需北面称臣。”
话音落下,原本肃静的群臣百官中,即便他们犹自克制,亦不免发出一阵细小的躁动。
那些世家官员,前朝遗臣,几欲控制不住这从天而降的惊喜。
万一万一,万中之一,他们原就是这般所盼,辅政摄政自是实权在手,但要名正言顺方是正理。如今由女帝亲口说出,统领士族的苏丞相,无需北面称臣。
——无需称臣便是君。
雍凉属臣如何不懂此礼,一时间,高位之上楚梁二王,九卿官员皆变了面色,正要执芴出列劝诫。
便是苏彦亦无比震惊地望着江见月,欲要跪身回绝。
“不为北面称臣,同为南面受礼”之举,在这宣平侯一事后,至今半个月间,世家大族曾暗里多次向苏彦传过信件,提出此议。
就在两日前,他一贯不理事的胞姐苏恪亦受不住多方门阀相拥跪求,不得以入他府中让他顺了此意。
毕竟如今的少年女帝,唯信他一人尔。
如此,可也可平衡世家与寒门新晋官员的势力,亦不算违背了大行皇帝之愿。
但苏彦还是拒绝了。
他很清楚,如今朝堂之上,虽有煌武军驻守,亦有雍凉一派支持女帝,但相比扎根绵延了百年甚至数百年的门阀士族,寒门之力尚且薄弱。他若是此番应了各世家之求,不称臣而北面受礼,便算是受制于世家众口,作了退步之举。
今日退一步,明日世家便会再进一步!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重更重要的缘故。
当日宣平侯一事,远没有那样简单,也未曾随着先帝丧仪的结束而结束。
丧仪之后第四日,宣平侯府被灭门,府中留下血字“长沙”二字。
长沙王百口模辩,为证屠门之清白,自认旁的罪责,道是在上林苑为立储君时,动过让先帝禅位的念头。后来也确实是宣平侯寻过他,提出对苏彦返程时辰的疑惑,他便也动了废女自立的心思。
长沙王尚且铁骨,在未央宫中直言,“若是殿下有此心,他于私为手足,于公为道义,不觉有错。”
彼时,江见月旧疾发作,病中疲乏,只双目虚阖道,“权由丞相和执金吾处理。”
后在楚王章继作保下,长沙王交出一半兵甲,自求降为淮阴侯,戍守淮阴郡。江见月亦允了。
乃恩威并施之态。
亦是认准了其乃撺掇宣平侯的主谋。
只是局势摆着,她一下子没法将长沙王连根拔起,且也需要他们这些将领在外戍边,在朝牵制世家。
然而对于宣平侯一事,苏彦并不完全认同。
他认为到长沙王处,并非根底。元丰年间,同抗西羌时,他与长沙王接触过,并不觉他有那样缜密的头脑。所以长沙王所言,时辰差是由宣平侯向他指出,苏彦是相信的。
自然宣平侯也没这个脑子,当是后面还有人。
能够那般计算时辰差,且利用时辰差精准打击自己和江见月的人,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心细如发,心思缜密无比;二是不在当下时局里的人,于暗中清楚看着朝野的一切,然后方能布局。
而同时对他师徒二人行打击之举,便不算“打击”,因为伤不到他二人实质处。所以,这个行为是挑拨。
看事后世家之举动,暗中向他提出“北面受礼”,便知其人此招成功了一半。
且是在为世家谋利,当是门阀一派的人。
是故,他不能这般应下。
小姑娘聪慧敏感,即便想不透宣平侯事件的阴深,但也知世家在不断争权。他一应,势必让她心生嫌隙。
却不想,在这个时候,竟是她自己开了口。
她确实还没有那样深的目光,能看得那样远,也还没有那样老成的心思,将诸事全盘看透。
她只是为了先帝丧仪那一日他的护佑和信任,于万分的愧疚和欢喜之中,以这样的方式,予他全部的信赖。
她轻声道,“师父,我知他们都逼你,但是我愿意的。”
十二冕旒隔着彼此视线,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完全不像一个帝王,只像一个害怕孤独、恐惧寒冷的孩子,低低道,“你说要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