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69)+番外
殿上时辰一息一寸过,轻晃的冕旒都定下,面前人退开身,垂首道,“臣,谢主隆恩,定不负君王意。”
话毕,与她一阶处回过身来。
南面受群臣礼。
苏彦能拒绝她为君的恩赐,却无法抵抗她为孤女的请求。
江见月也发现了这个现象,便愈发开怀和骄纵。
她想,骄纵肆意,本也是他期盼的。
尤其是历经宣平侯一事,后来她曾问过他,为何半点不疑她。
【帝崩,卿速归,以勤王。 】
这句话出自一个女儿手中,不恭又冰冷。
苏彦却问她,是不是在殿上曾有一刻,已经打算赴死。
她颔首。
便闻他道,“师父永记你自荐为储君的话,你说为得这一刻过渡时短暂的平静,尽可能让血少留,让人命活得更多,愿作龛上泥塑,掌中傀儡。师父想不出有这样心念的你,爱着苍生与黎民的你,会做出逼父夺位的事。”
很好听的话,但是江见月记得更清楚的是他的后半句,他握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掌心,“即便你当真那样做了,也是从大局出发,不得已为之!以子逼父,以臣迫君,难道还不够为难你吗?”
“是这俗世之中,大逆不道的事。但为天下论,若真有业报,师父与你同流,自为你担去!”
最后,他握紧她双手,似给她力量,片刻退身恭敬道,“臣应诺过,与您同行,绝不中途叛道。”
从那一刻,江见月觉得自己当真可以肆意无穷。
还有,他最盼旁最担心的,要她养好身子,说是龙体最重,她全都记在心头。
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在前朝出现,只日日于寝宫修养。亦不忘日日去已做了太后的陈婉处,晨昏定省,用心侍奉,与她共享天伦。
这是为君要行的孝道,做的表率。
也是苏彦说的。
第25章
万叶铺藤绿, 千枝点点红。
七月里,长乐宫中的榴花开得格外艳丽。
自从百年前,赵郢的一位使者出使西域安石国,带回了这花种,试种在上林苑和骊山温泉宫。结果其花盛开,色浓若绛,赤红如火。其果实更是千房同膜,千子如一。榴花便被认为是“富贵多子”的象征。
时人都爱榴花。
尤其是这长乐宫之前两任太后, 因皇室子弟凋零,遂在宫中植满榴花以求皇室开枝散叶。待江怀懋入主长安后, 亦求多子, 宫中也种此花。
当初陈婉虽以婕妤之身屈居在第五殿兰林殿中, 然殿内花圃里千株万蕊榴花红,艳光照长安。
是故, 如今做了一国太后, 长乐宫近半年修葺,除了陈设按照她的喜好一应更改,眼下更是种满榴花。
这日是七月十二, 太后移驾入长乐宫的日子。
宫门甫一打开, 所有人都被眼前盛景惊诧了片刻。
榴花难植,耗资繁多,乃奢靡之物。虽说给九重宫阙添颜色,便也不算什么。
但眼下景致,从主殿到六偏殿,九暖阁, 十二楼台,半点旁的植被都没有, 全是这红瓣金蕊的娇花。
或在殿前铺陈开出一团又一团烈火,或在道途两侧蜿蜒成一条又一条朱海,或摆盆楼台上如大片大片落入人间的晚霞。
“这……”陈婉搭扶在江见月腕上的手颤了颤,一时语塞。
有那样一瞬,她不觉如火如海如云霞,只觉漫天鲜血入双目。
“母后不喜吗?”江见月已经引她逛过一圈,正送她入主殿章华殿,体贴道,“原是想着当初您住在兰林殿,父皇赐下满园榴花,儿臣遂效仿之。”
“自然不是,只是这太奢了。国之新建,百废俱兴,母后见这花色如荼,置身其间,实在惶恐有愧。”
陈婉的气色很是不好。
当初诞育小儿子,便伤了元气。好不容易补了那么两年,才有些气色。却不想从去岁秋日开始,便接连打击。
丧子又丧夫。
如此缠绵病榻多时,除了先帝葬仪,连新皇登基大典都不曾出席。原被言官劝责过,却不想江见月挡她在身前道,“若儿继位为皇,需累母拖病体而出,实乃大不孝。若一定要母出席方可,儿宁可延迟登基的日子。”
太后出席登基大典,自然比不上新君继位的良辰。是而,未曾出席。
【帝,年十三登大宝,太后陈氏病笃。帝不忍,留母于后殿养,独自赴未央,孝也。 】
史官如此载册。
江见月扶她在左首落座,自己归于正座,望向殿中诸人,示意他们按次落座。这日太后移宫,按陈婉之意,并未设大宴,只有陈氏母家人数位搁代子嗣,并苏彦一道来此小酌暖房。
今日,陈婉原有两事要做。只是这一踏入殿宇,就被满宫榴花激得心神不宁,又被江见月引着逛了一圈,此刻已是疲乏不堪。
然少年女帝以孝奉她,她亦只好强打精神应她。
何论,殿上苏彦尚在,一会她还有事求于他。
“左右不过一宫榴花,母后喜欢,算不得什么。”江见月接来前头的话,眉眼低垂,淡淡一笑,复太眸道,“此间原是一家子骨肉至亲,朕也说些体己话。见诸夫人携儿带女,母后亦有荣嘉在侧,朕多有羡艳。”
“圣懿仁皇后去得早,去时那日正是朕的生辰。是故这些年来,朕未再做过生辰。”她目光落在陈婉处,赤目盈泪,“朕往后之千秋节,亦不会行宫宴做寿。”
“这怎可——”陈婉原本搂着荣嘉以定心神,闻这话,不由开口欲劝。
连右首的苏彦意欲出声。
天子千秋节,按礼乃大宴,不可轻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