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吐突承璀说到关键,因为牵扯遂王的计划失败,他夜里就亲自去了一趟杜宅,结果才一出来,被金吾卫和京兆府的人抓了个正着。
甚至还被人打了一顿!
不知为何,侍立在一旁的第五国珍听到这里,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天兵打的。
奇异的是,李纯此刻心头闪过的也是相同的念头。
看来天兵虽然行事无忌,倒也还有几分格调,不会随便与人动手。
——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将来会挨打了。
“咳……”李纯轻咳一声,将这种想法打散,想了想,问道,“这样说来,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你出现在杜宅?”
吐突承璀回想了一下,肯定地道,“应该没有。”
李纯松了一口气,“如此,便没有充足的证据说你结交朝臣了。”
也是,若有证据,刚才朝堂上,郗士美的弹劾就不会全都冲着吐突承璀去,而没怎么提杜佑了。
这么想着,李纯又对吐突承璀道,“你放心,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朕不会轻易让人处置你。”
这不仅仅是为了吐突承璀,也是为了自己。
说到底,内侍是皇帝的家奴,本该是皇帝自行处置的。就算历来文官弹劾宦官,也都是走个流程,让皇帝自己动手。像是这回这样,直接将人抓了,然后才上折子弹劾的情况,绝无仅有。
这样的行为,无疑已经开始侵蚀李纯作为一个皇帝的权柄。
开了这样的先例,以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他这个皇帝身边还有能用的人吗?
到时候提升的是天兵的威望,折损的是他这个皇帝的脸面。久而久之,还有谁会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从现在起,就要防微杜渐。
不到万不得已,李纯绝不会将吐突承璀交出去。
此外,这也算是收拢人心之举。他毕竟才登基不久,除了吐突承璀之外没有别的心腹,宫中的宦官都是德宗朝留下来的老人,各有各的立场和打算,并不完全心向着他。
之前李纯并不在意,反正他可以慢慢扶持自己的人。
但现在吐突承璀出了事,他迫切地需要这些人归心。在关键时刻不放弃吐突承璀,也算是做给他们看的。
至少看第五国珍这个右神策军中尉的表情,是有用的。
最后才是李纯对吐突承璀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情,到底是潜邸时期就跟着他,在他身边侍奉了多年的老人。
不知吐突承璀有没有想到这些,但他表现出来的,却只有感动,几乎是痛哭流涕、语无伦次地感谢皇帝的回护,又说自己辜负圣恩,根本不值得陛下如此,请求一定要治他的罪云云。
正当殿内的气氛越来越融洽之时,忽然有内侍走来通报,说是杜佑在外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李纯刚刚才变得柔和的脸色,又重新沉了下去。
他给杜佑这么多优容,既是给数朝老臣的体面,也是因为杜佑的阅历和经验能够帮助自己,然后才是因为此人性情对他的胃口。
但不管哪一个原因,都不值得他像捞吐突承璀一样去捞杜佑。
何况在这件事里,全都是吐突承璀在做事,杜佑始终置身事外。
虽然这是因为杜佑的关系都在朝堂上,得等吐突承璀这边弄出动静来了,他才好让人配合上书,制造舆论,但李纯可不会这么想。
他只知道杜佑不止什么都没做,还在拖后腿——要不是去他家见面,吐突承璀被抓住之后也不会那么被动。
只要不跟杜佑扯上关系,吐突承璀就只是犯夜而已,对宦官来说,这根本算不上罪名。
尽管在杜家见面是吐突承璀的要求。
不过人还是要见的,总要听听杜佑那边是否还有什么漏掉的信息。
杜佑一走进殿里,就跟吐突承璀一样跪下请罪。只是他的姿态就比吐突承璀好看多了,直到此刻也还保持着一代名臣的风度。
让李纯看得很不顺眼。
朝臣总是抱怨皇帝宠信宦官,而不重用朝臣,但也不想想,他们总是摆出那副自矜自傲的姿态,还要皇帝配合他们摆出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姿态,才肯稍假颜色,哪个皇帝会喜欢?
反正李纯不喜欢。
尤其是在得知杜佑带来的消息之后,他的脸色更是彻底黑了。
因为杜佑告诉他,金吾卫和京兆府给出的理由并不是编的,那个被郗士美一笔带过的窃贼是真的存在,而且他选中的目标还正好是杜家。
那小贼行事不谨,昨夜就已经被杜家的家丁抓获了。
只是杜佑谨慎,想着他那个时候过来偷窃,说不定看到了吐突承璀,所以就没有把人送去官府,现在还关在杜宅里。
他倒也没想着杀人灭口之类的,只是打算等吐突承璀的事情办完了再放人,免得横生枝节。
谁知今天上了朝,才知道吐突承璀一从他家出去就被抓了。
那个小贼或许就是唯一的证人。
尽管那小贼也算是大唐百姓,但李纯几乎没有犹豫就道,“不能处置了吗?”
如此一来,死无对证,不仅杜佑可以脱身,吐突承璀这边也就好操作了。
杜佑并不意外,只是低头道,“臣不敢。”
李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天兵!
虽然按理说,长安城里的天兵都是有数的,就是五十一个使团成员,但……真的是这样吗?
反正李纯不信。
要知道,还有五千多天兵就驻扎在陇州城外,而从陇州到长安,快马一昼夜就能到。偷偷派遣一部分天兵混进来,是非常容易的事。